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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 留愛察看九十天【單】 [打印本頁]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標題: 季可薔 - 留愛察看九十天【單】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0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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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事業愛情兩得意的陸宗岳,是人人稱羨的高富帥,
直到他因車禍躺在醫院,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很失敗!
公司員工對他漠不關心,繼母和弟弟只等著分遺產,
而他以為和自己相愛的女人,當著他面和別人打情罵俏…
其實誰也不在乎他,這世上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無所謂,
正當他覺得一顆心荒涼,活著不如死了好時,他的前妻來了──
三年的婚姻,他不記得自己曾好好對待過她,
她卻溫柔地為動彈不得的他洗浴擦身,為他梳頭按摩,
做著那些連專業看護都未必有耐性去做的瑣事。
唯一真心期盼他醒來的人,竟是他以為永不會再相見的她,
從前的她身材珠圓玉潤,如今的她為何瘦得這般令人心慌?
她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有按時吃飯嗎?有人照顧她嗎?
如果生命真的只剩下九十天,他決定,為她而活,
找個比自己更懂得珍惜她的男人,代替他,給她幸福…

【出版日期】2015/11/03
【出版社名稱】果樹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系列(1204)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2 PM 編輯

【楔子】

  自從發生車禍至今,我已經昏迷四十九天了。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看著我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的身軀,我可以自主呼吸,脈搏'體溫、血壓都正常,卻沒有任何言語、思維、行動的能力,醫學上稱呼這種狀態為「植物人」。

  這樣活著,還不如乾脆地死了。

  相信不只有我這麼想,我以為和自己深深相愛的那個女人也同樣有這個念頭,她是我的初戀情人,為了和她在一起我不惜掀起家庭革命,即便之後由於種種因素,我不得不娶了前妻,她仍是我心目中最特別的寶貝。

  在我離婚後,經過一番周折,我倆再次重逢了,這一回不再如年少輕狂時的激情狂戀,我嚮往的是更加細水長流的真情,我發誓給她最好的生活,讓她比任何女人都過得幸福快樂。

  茉莉啊!

  我是那麼珍愛著這朵美麗的嬌花,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財富,我所有的一切,只需她一滴撒嬌的眼淚,我願意全數捧在手心獻給她。

  我是如此愛她!

  車禍那天,我本打算向她求婚,鮮花、戒指,甚至我倆婚後的新居,我都悄悄準備好了,孰料在這最志得意滿的時刻,大禍從天而降,那瞬間我什麼也不能想,拚了命地以自己的肉身保護她,儘量減少強震對她的衝擊,不讓她受傷。

  我成功了,她只有手臂和大腿有輕微的擦傷,而我卻是頭部和胸腔都受到劇烈撞擊,重傷昏迷。

  當我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飄浮在空中,靈肉分離,我的意識俯瞰著我的軀體。

  茉莉在哭,淚珠如枝頭晶瑩的雪,一滴一滴地碎落,她就連哭泣時都那麼美麗優雅,妝容淒豔。

  我心疼不已,急著想回返自己的身體裡,從空中往下撞了一次又一次,卻只是徒勞。

  茉莉別哭,我還活著,我很快就會醒來。

  我焦急地吶喊,在她身邊飄來飄去,想當然耳,她聽不到我的聲音。

  起初,她天天都來醫院看我,日日以淚洗面,但漸漸地,她不哭了,只在朋友或公司員工來看我時掉兩滴眼淚,其他時候都是拿出她的iPad,一開始我以為她在處理公事,畢竟她在公司是擔任我的秘書,我昏迷不醒,想必有許多事情需要她善後。

  我感激她的付出,也不舍她的辛勞。

  但漸漸地,我開始察覺到不對勁,比起閱讀公文、收發電子郵件,她更多時候像是在上網跟某人聊天,偶爾還會笑出聲來。

  要知道,茉莉在公司可是專業幹練的秘書,只有在我面前會展露小女人的一面,可現在她對著電腦,卻是笑意甜蜜,媚到了骨子裡。

  某天,她在病房裡接到一通電話,我不知道另一頭和她通話的人是誰,但由她綿軟愛嬌的口吻,我聽得出那絕對是個男人。

  他們笑著打情罵俏,曾經我最迷戀的香軟紅唇,吐出一句句帶刺的言語,刺得我心頭發疼——

  如果一個植物人還有心的話。

  我很痛,木然地看著她和某個男人計畫謀奪我擁有的公司股份,看著她日日來我病房演戲,裝成一個因戀人昏迷而悲傷欲絕的小女人,直到她有一天煩了、厭了,和難得來探望我的弟弟吵了一架。

  我的弟弟宗信,雖然和我同父異母,卻是我在這世上僅存的唯一血親,對他,我並沒有多少感情,只是每當他向我伸手時,會不耐地給他一些零花錢。

  只有在需要我金援時,他才會口口聲聲地喊我哥哥,做出兄友弟恭的姿態,對此,我們倆都心知肚明。

  宗信來醫院,探望我只是順便,他主要是來找茉莉的,要她整理相關檔,召開臨時董事會,由他來代理行使我這個兄長的股份。

  父親白手起家,從一間小小的傳統零件工廠逐漸拓展事業,如今我們公司生產的各種重型加工精密機械,品質細緻、性能優越,已是業界知名品牌。

  父親去世後,將他所擁有的公司股份都遺留給我,為此,宗信一直很不平衡,但沒辦法,誰教他平素輕浮浪蕩、闖禍不斷,眾人都認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不像我這個兄長從小就表現優秀,能力超群。

  想必宗信是打算趁著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召開董事會解除我執行長的職務,進行奪權吧!

  茉莉自是不理會他,對他嗤之以鼻,兩人一陣激烈爭論,宗信悻悻然離開,茉莉立刻打電話給那個神秘男子。

  從頭到尾,宗信和茉莉都沒多看躺在病床上的我一眼,對他們而言,我怕早就是個不相干的人,最好早死早乾淨。

  如果我還有心,此時怕是也已經碎成片片了吧!我不想再看見他們,而他們也如我所願,不再來醫院演那至情至義的噁心戲碼。

  日復一日,伴著我的只有那一台精密的生理監測儀器,螢幕上顯示的數位證明我依然活著。

  活著,不如死了。

  老實說,我已失去了求生意志,與其這般日日與我日漸瘦弱的軀體相對,不如賜我一個痛快!

  老天爺似是聽見了我的心願,陷入昏迷第二十七天,我忽地呼吸不穩,醫院發出了病危通知。

  茉莉、宗信,還有我八百年沒見面的繼母都趕來了,圍在我的病床邊,哭著、喊著,我卻看見他們眼裡掩不住的貪婪光輝。

  他們在算計著我能留下多少遺產吧……

  我又活了過來,急救過後,我的生理資料再度恢復正常,我看著茉莉當場冰凝的俏顏,已然感覺不到心痛。

  醫護人員散去後,我聽見茉莉低聲呢喃。「怎麼還不死呢?要拖到什麼時候?」

  不一會兒,這病房內又只留下我孤單一人。

  我以為就這樣了,不會再有誰在乎我,活著也好,死了也罷,我打算就這樣無心無魂地過……

  然而,她來了。

  在所有人都離開後,在我至親至愛的人都丟下我後,她悄悄地溜進病房,站在病床旁,怔忡凝望。

  她是我的前妻,我一直當她是我人生中的燙手山芋,從和她結婚第一天起,就恨不得甩了她。

  我從未愛過她,和她成婚,只是因為我那日酒醉後和她上了床,她懷孕了,而我重病的父親以死相逼,非要我娶她。

  我一直認為,那夜我會糊裡糊塗和她上了床,是她在酒裡下了藥,她早就想巴上我,因為她老爸生意失敗,需要我家替她還債。

  我恨她!

  是她害我不得不辜負茉莉,是她打碎了一個年輕人最珍貴的初戀。

  婚後,我拒絕碰她,對她實行冷暴力,或許是家庭氣氛太壓抑了,她承受不住,意外流產。

  沒了孩子,她很難過,而我受不了她日日哀怨自憐,看著她,我就會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而既然沒有了寶寶,那還有什麼是能夠綁住我和她的呢?

  我要求離婚。

  她不肯。

  理由是她不能讓她家人傷心,更不能讓我重病的父親擔心,我氣得發狂,隨手抓起書桌上的東西一通亂砸,等我醒過神來才發現她的額頭流了血。

  我嚇慌了,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轉頭就走。

  之後我沒有再提起離婚的事,直到三年後,我的父親去世,她爸爸也跟著續弦的妻子前往越南東山再起,她才主動簽好離婚協議書,放到我桌上。

  她謝絕了我給的贍養費,獨自飄然遠去,我以為我們從此不會再相見。

  可她,怎麼來了?

  「宗岳。」她看著我蒼白瘦削的臉龐,細聲低語。「你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吧?」

  眾叛親離,孤單寂寥,我的確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般境地。

  她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摸我乾燥較裂的唇,我這才發覺她枯瘦如柴,不施脂粉的容顏看來竟比我還僬悴幾分。

  「宗岳,你不想活了嗎?」

  是,不想活了。

  「別這樣,你那麼驕傲帥氣,你可以活得很瀟灑的。」

  我驕傲帥氣?

  我怔怔地看著她坐下來,用棉花棒沾水,細心地滋潤我的唇,看她不嫌累不嫌髒,一寸寸地替我按揉僵硬的身軀,看她靜靜地端詳著我沉睡的面龐,靜靜地,流下一滴眼淚。

  那是我昏迷以來,看到的唯一真心的眼淚。

  我的心彷佛被燙了一下,再度疼痛起來,那樣輕微的卻分明的疼痛,足以證明找還活著。

  我,活著。

  每隔兩天,她都會來醫院看我,默默地替我洗浴擦身、梳頭按摩,做著那些連專業看護都未必有耐心做的瑣事。

  「你要醒過來,宗岳,加油。」她溫柔地鼓勵我。

  我不知她為何要對我如此溫柔,怎麼能夠?這個女人,我從來不曾對她說一句溫情的言語,不曾給過她好臉色。

  對她,我只有輕蔑、冷漠、侮辱。

  跟她那三年的婚姻,我視之為人生的污點,被迫迎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我覺得委屈。

  可她,在其他人都放棄我、都暗暗希望我能徹底地死去時,來到了我身邊,一點一點地修補了我破碎的心。

  鐘心括,小名「圓圓」。

  她長得一點也不圓,她瘦得令人心慌,這些年來她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為何會清瘦至此?

  這一刻,我開始恨自己,怎麼就沒想過去探聽關於她的消息,問問她過得怎麼樣?

  圓圓、圓圓……

  「跟我交易吧!」

  今日是我陷入昏迷第四十九天,負責引渡我的死神找到我,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說,在生死簿上,我原本應該這樣繼續昏迷下去,直到再過九十天后,正式停止呼吸。

  而他願意在這九十天的時間,給我清醒的意識,讓我能夠自由行動,只要我答應將自己一半的財產捐給一家他指定的育幼院。

  我同意了。

  用我一半的財產換來九十天的自由,即使在那之後我依然會死,但至少這九十天內,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我可以照顧圓圓,好好地餵養她,讓她能夠胖起來,胖得圓乎乎的惹人憐愛。然後,我要替她找一個好男人,一個比我優秀比我體貼比我更懂得珍惜呵護她的男人,那男人會代替我給她幸福。

  我有了九十天,最後的生命。

  因著圓圓給我的那一滴真心的眼淚,這九十天,我決定,為她而活。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3 PM 編輯

【第一章】

  陸宗岳醒來時,感覺全身疲憊。

  他知道自己會看到誰,果然也看見了,他的前妻鐘心恬正站在床邊,俯身以雙手使勁按揉著他僵硬的兩條腿,將他的膝蓋彎起又放下,確保他即使久病在床也不會因缺乏運動而導致肌肉萎縮。

  她做得十分認真,鬢邊汗水微濕,眼陣微斂,那一根根濃密細緻的睫毛如羽,彎彎地勾著他心弦。

  圓圓啊!

  她怎能這麼瘦?

  他的目光由她蒼白清秀的容顏看到她纖細的肩頭,那單薄的身板以及彷佛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件素色連身裙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幾乎像個布袋。

  怎麼就成這副模樣了?

  這些年來,她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讓自己憔悴到這地步的?他記得她初嫁給他時,是那麼珠圓玉潤、肌膚豐澤,他還曾經諷刺地嫌棄她胖。

  為何現在會……

  一滴一滴的汗水落在陸宗岳腿上,他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忽冷忽熱,麻麻地刺痛著。

  是的,他感覺到痛,那遭汗水浸潤的腿膚痛著,而一顆無所適從的心更痛。

  他很想抬起手摸摸眼前這個令他心痛的女人,卻是頹然無力。

  「圓圓。」

  就連喊她的嗓子也低微而沙啞,如深沉的夜裡悄悄嗚咽的風聲。

  她聽見了,震了震,許久,才緩緩地將一雙霧濛濛的眼陣轉向他,起初是茫然地黯淡著,然後逐漸發亮,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歡喜,像是害怕自己太放縱會樂極生悲。

  她竟是如此希冀又不安地盼著他醒來!

  胸口越發麻癢了,緊緊地揪著,呼吸艱難。

  他怔忡地看著她,而她顫顫地朝他伸出細瘦的手,撫上他微涼的臉龐。

  「宗岳,你真的醒了?」

  「嗯。」他低低地應,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軟得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搔著他。

  「你真的醒了!」有好片刻,她只是傻傻地發愣,神情夾雜著喜悅驚訝,慢慢地轉成彷徨迷惘,最後是慌張失措。

  她猛然後退一步,他看著她離開自己身邊,縱然只是一步的距離,他卻覺得宛如一帶銀河,遙遠得不可接近。

  他的心又痛了起來。「圓圓,你……怎麼會來看我?」

  為什麼?

  他止不住滿心疑惑,為何在他那樣殘酷無情地對待她後,她還能在聽說他病危時,不計前嫌地來醫院送他最後一程,甚至不惜辛苦地如此照顧他?

  她像只受驚的小兔,陡然震了下,菱唇褪去最後一絲血色。「我知道自己答應過不再出現在你面前的,我只是……」

  她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不是怪她,他是難以置信啊!在所有人都拋下他的時候,她竟然還記得他。

  「圓圓,不是……」他急著打斷她,著急地想解釋。

  她沒聽出他語氣裡的焦灼,只是倉皇地去按牆上的喚人鈴。「我……我叫他們過來……」

  不一會兒,醫護人員趕來了,見他清醒過來,霎時士氣大振,連忙將他的主治醫生請來,仔細檢測他的身體狀況。

  而在這過程中,她只是安靜地站在角落,彷佛當自己是一尊多餘的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檢查過後,他一切正常,可醫生仍不肯開示出院的許可,讓他繼續留院觀察。如同潮起潮落,醫護人員來了又走,前一刻還鬧烘烘的病房,霎時寂然無聲,陸宗岳揚起頭,望向遠遠站著的纖瘦女子。

  只一眼,他的心便陡然沉下,他的前妻已不復之前的激動慌亂,此刻的她已平靜下來,容顏如雪冰封,淡定無痕。

  她凝望著他,眼潭幽深,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只是直覺地有種不祥預感。許久,她微微一笑,就連那笑也是淡淡的,帶著某種決然。

  她要走了……

  「圓圓!」尖銳的呼喊劃破了空氣。

  她震住,回首看他急切的神情,秀眉微蹙。「別這樣叫我。」

  她喃喃低語,他聽不出她語氣裡是否噙著一絲厭惡——若是她真的厭惡,也是他活該,誰教從前他喊她時總是一副惡狠狠的口吻,連名帶姓地像恨不得殺了

  她,何曾這般溫柔親密地喚她小名?

  只有她的家人和好友才會這樣喚她,而他什麼都不是。

  他努力壓下心頭升起的那股黯然,努力裝作雲淡風輕。

  「圓圓,你現在住在哪裡?我怎麼聯絡你?」

  她沒回答,微微斂下眸,掩住眼神的波動。

  「我已經請醫院通知丁小姐了,她很快就來。」

  丁茉莉!

  陸宗岳胸口一擰,臉色刷白——現在的他,並不想見那個女人。

  鐘心恬卻誤解了他複雜不定的眼神,無聲地歎息,轉過頭,唇角似嘲非嘲地牽了牽。「你別急著回公司工作,把身體養好才重要。」

  臨走以前,她給了他這樣的忠告。

  陸宗岳暗暗掐握了下拳頭,她是瞭解他的,知道他向來野心勃勃,若是從前,他的確會急著回公司上班,急著重新掌控自己的事業領域。

  但現在的他,不一樣了……

  「我走了。」

  圓圓別走!

  看著她翩然轉身,他焦躁不已,迫切地想喊出來,聲音卻卡在乾澀的喉頭。他哪有資格挽留她?兩人再度相見,她不恨著自己,已是萬幸。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安撫自己不安的情緒。

  沒關係,她不肯留下來,他可以主動去找她。

  他有九十天的時間,這九十天,他會一點一點地消彌與她之間的隔閡,從前不曾給過她的,如今他都要盡力彌補。

  上天垂憐,他還有九十天的時間能夠對她贖罪,她將是他最後這段人生路上,唯一值得追尋的那顆星星。

  隔天,陸宗岳正式出院。

  他重傷初醒,身體依然虛弱,原本主治醫生希望他再留下來多觀察幾天的,他去世的父親和院長是好友,醫院的VIP病房自然也會為他騰出空間,他無須急著離開。

  醫生不懂,他趕著出院並非擔心自己佔用醫療資源,他不是那種會為眾生著想的男人,他就只是怕自己時間不夠而已。

  他生命的另一頭,早已跟死神掛上了勾,他可沒時間浪費在醫院裡,一分一秒都十足珍貴。

  丁茉莉親自開車來接他出院,前晚她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他假裝睡著了,閉門謝絕訪客,她只得怏怏離開,等到今天才跟他見到面。

  一見到他,她就小鳥依人地撲進他懷裡。「宗岳,你總算醒了!你知不知道這陣子我有多擔心你?」

  她哽咽地啜泣,淚水沾濕了清麗的容顏,曲線玲瓏的胴體顫抖地依著陸宗岳的胸懷,梨花帶雨,柔弱堪憐,是個男人怕都會心軟不忍,擁著她輕憐蜜愛。

  曾經,只要她稍稍紅了眼眶,便能哄得他滿腔不舍,可在他最孤單無助的時候,卻怎麼也等不到她一滴真心的眼淚……

  陸宗岳動也不動,對佳人的撒嬌冷然以對。

  他知道,自己並非完全的麻木,他對這女人還有感覺,只是這感覺夾雜了懊惱與後悔,以及對自己深刻的嫌惡。

  他恨自己竟然曾經愛上這樣一個女人,和她勾搭上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在他昏迷時,他們商議著乘機牟取公司的利益,對方看來也是在公司內工作。

  公司裡有內賊,而他的身邊有個心早已背叛他的女人。

  他素來自負聰明,沒有誰可以欺瞞他,沒想到他其實是最笨的那一個。

  有些事情總要等到死了才能看明白,而他也算是死了一回。

  「宗岳,你怎麼了?」丁茉莉動情地哭了一會兒,總算察覺他不對勁,愕然揚起嬌美如花的臉蛋。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著,玉手就撫上他胸膛,穿進衣襟內,有意無意地撩撥著他。

  「拿開。」他冷冷低斥。

  「什麼?」她一愣。

  他瞥向她,深邃的目光在那張精緻的容顏上打轉。

  她真的很美,如果說容貌是一個女人的武器,她無疑是個重武裝的高手,再加上那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以及恣意揮灑的女性魅力——她,是任何男人的美夢。

  卻是他的惡夢。

  陸宗岳閉了閉眸,暗暗調勻呼吸。

  根據他和死神議定的交易,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產,無論是動產或不動產,其中有半數必須遺贈給死神指定的那間育幼院。

  但他還有另外一半可以支配,除了給繼母和弟弟留下足夠讓他們衣食無憂的一部分外,其他的他決定都給圓圓。

  丁茉莉和她那個不知名的男人,都別想從他身上騙到一毛錢!

  為了拔出那個藏身於公司的內賊,他暫時不能跟這女人撕破臉,必須耐著性子跟她周旋。

  「……我很累,你先起來。」他放軟了語氣。

  「喔,我壓到你了嗎?」丁茉莉這才從驚愕中回神,慌忙起身,她剛才是嚇到了,陸宗岳從不曾以那樣嚴厲的口吻同她說話,她想自己是聽錯了,瞧他現在看她的眼神,不是挺溫和的?

  「既然你累了,我就先送你回家吧,你好好睡一覺……」

  「出院前我想先洗個澡,你幫我把西裝帶過來了嗎?」

  「帶是帶了,可你不先回家一趟嗎?」

  「我要先進公司。」

  「現在就去?可你的身體……」

  「無所謂。」他淡淡地。「馬上Call各部門主管,要他們準備開會,跟我報告公司最近的情況。」

  「唉!就知道你這個工作狂的脾氣永遠都不會改。」丁茉莉嬌嗔地歎氣,將裝在衣袋裡的西裝遞給他。

  他接過衣袋,逕自進了浴室,關上門,站在淋浴間的蓮蓬頭下,冷熱交替,讓那激烈的水流痛痛快快地衝擊自己全身上下。

  他活過來了。

  活過來後,才更發現自己從前那樣愛著那個女人有多愚蠢!

  幸好,他不會再愛了。

  將到生命的盡頭,他不會也不必再浪費力氣去愛一個人,太令人心累。

  他只須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安排好一切……

  淋浴過後,陸宗岳換上墨綠色的西裝,系上粉紅色領帶,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帥氣逼人。

  丁茉莉看得眼睛一亮,伸手過來就想挽他,他稍稍側過身子,用一個整理領帶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她一時未察覺他的疏離,笑著說道:「我已經打電話進公司了,他們一個小時後就會準備好開會。」

  「很好。」他點點頭。

  兩人來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坐上一輛粉紫色的MiniCooper,這是陸宗岳去年送給丁茉莉的生日禮物,她喜歡得不得了,當晚,就把自己系上蝴蝶結,包裝成一份桃色禮物回送給他。

  她很懂得玩這些調情手段,比起她,圓圓簡直呆板得像根木頭。

  圓圓……

  想起身材消瘦的前妻,陸宗岳的心口不覺抽了抽。

  到了公司,全體主管都已準備好要開會,陸宗岳大踏步走進會議室,西裝筆挺,身姿傲然。

  除了臉色蒼白些、身材瘦削些,他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一樣的自信昂揚,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煥然英氣。

  與會諸人不覺都打直背脊,收起心頭最後一絲散漫——他們的執行長回來了,這男人可從來不是好惹的!

  業務部、製造部、國際營運部、研發部、行銷部、財務部……各部門主管輪番進行報告,包括目前的業務運作情形及未來各項計畫的工作進度,務求讓重新回歸的執行長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公司最新狀況。

  陸宗岳坐在主位,目光淡然地一一梭巡過會議室內的每一個人,這裡頭幾乎可說聚集了公司內部所有的菁英,那個和丁茉莉勾搭共謀的男人,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會是誰呢?

  會是那個剛剛跟老婆協議離婚,正為每年必須支付大筆贍養費而苦惱的業務副總嗎?

  或是那個長得斯文俊秀,對人溫柔體貼,在公司十分受女同事歡迎的行銷部經理?

  國際營運部的主管是去年才空降來的台日混血,已經結婚兩年了,但誰知道呢?男歡女愛的兩個人有時未必受婚姻的束縛。

  總不可能是那個負責掌管公司幾間工廠的總廠長吧?他已經一大把年紀了,是從公司草創時期就一直跟著他父親的老臣,很難相信他會背叛公司。

  難道是他特地從美國聘請回來的研發副總?因為兩人在美國念書時曾是學長學弟關係,對這位聰明絕頂的學長,他向來很是佩服……

  每個人都有可能,每個人他都不相信。

  陸宗岳驀地閉了閉眸,重新活過來後,他才恍然醒悟自己身邊真正能信任的人是一個也沒有,自私自利的他從來沒想過和自己的員工坦誠相對,他們之間只存在著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

  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冷酷無情。

  丁茉莉領著兩個小秘書,為會議室內的每個人換上新茶,為他重新斟滿空茶杯時,她對他嫣然一笑。

  笑得真美。

  端莊優雅中不失嫵媚,她很清楚該如何在這種公眾場合不著痕跡地施展自己的魅力。

  陸宗岳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她誤以為他是心動了,笑意更甜,可其實他是感覺全身血液冰冷。

  他敢對自己說,在這世上,他或許曾利用過每一個人,卻從未想過利用她。對她,他只有滿心的歉然與疼惜,只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與她分享。

  她為何能如此自然地在他面前演戲?明明她心裡巴不得他永遠不要醒來,好方便她跟另一個男人雙宿雙飛。

  他竟愛上了這樣的女人……

  心頭彷佛有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砍殺自己,血肉模糊,悔恨成傷。

  結束一場將近三小時的會議,陸宗岳基本上已可確定公司目前並沒有迫切的危機。

  雖然市場上傳出他昏迷的風聲,有幾家客戶因此對公司經營產生疑慮,臨時抽了幾張訂單,但還不至於危及公司營運,其他在他昏迷前制定的業務計畫,也大致順利進行,只須他在關鍵處再指點一二。

  最後,他指示幾個主管密切關注競爭對手的動向,收集情報後再來向他報告,便宣佈散會。

  接著,他藉口要察看這段時間來的所有公文,讓丁茉莉將全部資料整理過後放到他桌上,順便將一直託管在她那邊的公司大小章及他的私人印章拿回來。

  以前是因為信賴她,才將這些東西交給她保管,甚至連自己一些平常的私人存匯款或轉帳事宜,他也請她幫忙代辦,再這麼下去,哪天自己的財產莫名其妙被過戶他可能都不曉得!

  既已產生戒心,正如他堅決收回對她的滿腔情意,所有託付給她的東西,他也會一樣一樣取回來。

  暫且解決了手邊的公事,接下來才是最令陸宗岳煩惱的,關於圓圓的行蹤,他這個前夫竟然一無所悉。

  她原本的手機號碼已經打不通了,她的父親跟續弦的妻子移居越南,她的妹妹也在兩年前嫁給一個日本夫婿,聽說現在定居在北海道某個小鎮。

  他聯絡不上她的家人,而她的朋友,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認識誰。

  和她的那三年婚姻,他從未真正關心過她,連對她父親和妹妹,都只是面子上應付幾分,又哪裡會曉得她有哪些閨蜜?

  他現在後悔了,如果那時候他多關心圓圓一點就好了,哪怕只是一點點,或許他現在也不會像只無頭蒼蠅般彷徨失措。

  離開公司後,他回到從前和圓圓居住的社區,一戶一戶地敲門詢問,只盼當時的鄰居還有人記得圓圓,甚至跟她有聯絡。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將附近的鄰居都問遍了,一個老奶奶告訴他,圓圓常去黃昏市場買菜,他又是一個攤販接一個攤販地打聽,總算從一個賣菜的婦人口中聽到她的消息。

  「她以前來跟我學過怎麼做牛肉麵,前陣子還來看過我,聽她說現在在花蓮開面店。」

  她在花蓮!

  竟是遠離了臺北,躲在臺灣的後花園。

  婦人見他態度誠懇,回家從抽屜裡翻出一張賀年明信片。「這是她過年時寄給我的,上面有她在花蓮的地址。」

  他抄下位址,對提供消息的婦人慎重地道謝,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圓圓,心田瞬間麻麻的,恍如長出了蒲公英,隨風飛得遙遠——

  圓圓,我來了!

  得到前妻的消息,趁著週末,陸宗岳收拾了一個輕便的行囊,準備搭火車前往花蓮。

  丁茉莉原本說要到他家做飯給他吃,他拒絕了,她的烹飪手藝不過就是加熱微波食品的水準,又何必勉強呢?

  「不會可以學嘛!」她在電話那頭撒嬌。「你不期待吃到人家親手做的料理嗎?」

  他曾經期待過的,可她連煎個荷包蛋都會煎焦,又耍賴地說做菜會讓她的手變粗,所以後來他就不強求了。

  他嘲諷地撇撇唇。「算了吧,我這週末還有事。」

  「什麼事?你要去哪裡?」她警覺地追問。

  「要去見一個朋友。」他沒多加解釋。

  她似是察覺到他的冷淡,女性的本能令她更加刻意討好他,嗓音越發甜膩柔軟。「好吧,那你去見朋友,我會乖乖等你回來,要記得想我喔!」

  語落,她「啵」地一聲隔空送上響亮的飛吻。

  陸宗岳只覺耳窩處一陣濕濕涼涼,彷佛這記啵響化成了蛇吻,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可這異常黏膩的感覺仍是一路隨他上了火車,直到抵達山明水秀的花蓮小鎮,夏日習習的暖風拂來,那不適感才淡去,烏雲密佈的心房瞬間變得晴朗。

  他捏著手裡的紙條,依著紙條上的地址尋去,沒想到事情並不如他預期的順利,圓圓早在幾個月前就搬家了,他抓著之前租屋給她的房東和幾個鄰居仔細追問,好不容易推敲出她可能是搬到另一個距離這裡幾站遠的小鎮。

  當他馬不停蹄地搭火車趕到那個小鎮時,已是深夜時分,他找不到旅館,只好在車站長椅上委屈地窩了一夜,隔天一早醒來,連早餐都沒吃,就急著開始找人,由於不確定她的住處,他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沿路一家一家地問。

  在烈日下曝曬了幾個小時後,他終於來到位於小鎮田野邊的一棟日式舊房舍前。

  房子是木造的,落地窗前有緣廊,緣廊屋簷掛著一串琉璃風鈴,迎風搖盪。

  屋前有一方小巧的花園,用漆成白色的木籬笆圍著,栽著玫瑰花及幾株芭蕉,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安靜地立著一盞石燈籠。

  籬笆外掛著一面木頭招牌,上頭雕著「小園香餐坊」,旁邊站著一隻像是剛由《愛麗絲夢遊仙境》溜出來的兔寶寶,懷裡抱著一塊黑板招牌,上頭用粉筆寫著今日特餐的內容——

  紅酒牛肉燴飯/面。

  圓潤又童趣的字跡勾起了陸宗岳的食欲,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經兩餐沒吃了,胃袋正酸酸地擰著,而任何用牛肉做的料理都是他的最愛。

  這裡像是一家簡餐店,氣氛幽靜恬然,令人見而忘憂。

  現在還不到這家店的營業時間,陸宗岳正猶豫著是否該直接按門鈴時,屋角一扇小門忽地鑽出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穿著卡通T恤和短褲,邁著兩條小胖腿咚咚咚地跑出來,看見籬笆外杵著一個大男人,愕然停下腳步。

  陸宗岳向來拿孩子沒轍,孩子們也彷佛能察覺到他的淡漠,很識相地不來糾纏,可這個小男孩好似不怕他,仰起眉清目秀的小臉蛋,一雙清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將他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

  他輕咳兩聲。「小弟弟,你認不認識一個姓鐘的阿姨?」

  「姓鐘的阿姨?」

  「嗯,她叫鐘心恬,剛剛在巷子口的早餐店,有個大嬸跟我說她住在這裡。」小男孩沒回答,再次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一番,那小大人似的模樣教陸宗岳又好氣又好笑。

  「你是誰?」

  他又咳了咳。「我是鐘小姐的朋友。」

  「男朋友還是普通朋友?」小男孩個頭小小,還不及一旁的兔寶寶高,問話卻是相當古靈精怪。

  陸宗岳一怔。這叫他怎麼回答?

  他不是圓圓的男朋友,可也不只是個普通朋友,他們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該如何對一個小鬼頭說明白?

  小男孩看出他的為難,在他腳邊繞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抬起白嫩的小臉蛋。

  「你真的是她的朋友?」頗為狐疑的口吻。

  「嗯。」陸宗岳苦笑,這小鬼小歸小,派頭倒是擺得挺足的啊!

  小男孩歪著頭,想了想,最後像是確定眼前這個大塊頭傢伙不是個壞人,咚咚咚地又跑回小門邊,一雙小爪子巴著門扉,探頭朝屋內揚聲喊——

  「媽咪,外頭有個叔叔找你。」

  媽……咪?

  這小鬼……竟是圓圓的兒子?她什麼時候有孩子了?跟誰生的?陸宗岳愕然凍立原地,心亂如麻。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3 PM 編輯

【第二章】

  以奶油黃色調為主的廚房內,彌漫著陣陣牛肉香。

  窗扉微敞,白色的紗窗簾輕輕飄動,一個女人握著杓子,專注地攪著陶瓷鍋裡的湯料——牛肉塊用紅酒、月桂葉及迷迭香醃了一夜,待入了味,裹了麵粉在油鍋裡煎到七、八分熟,接著加入洋蔥、蒜片、胡蘿蔔一起炒,最後以小火慢燉。

  這最後一道燉肉的程式很重要,若是能用烤箱控制火候更好,可惜烤箱最近有點秀逗,她只好將燉鍋放上瓦斯爐,耐心地親自看火細燉。

  由於過分專注,她翹挺的鼻頭漸漸滲出了汗珠。

  叮鈴、叮鈴——

  隨著一陣清風襲來,窗外傳來風鈴清脆悅耳的聲響,令人聽了滿心舒暢。

  慎重地攪拌過後,女人蓋上鍋蓋,轉身來到長方形的工作臺前,取出事先發好的麵團,一塊一塊地拍打、整型,揉成棍條,準備做配餐的法國長棍麵包。

  整型好的麵團放上烤盤,蓋上濕布,進行第二次發酵。

  第二次發酵需時三十分鐘左右,這段時間她自然也沒閑著,洗米煮飯、切菜拌沙拉。

  看看牆上時鐘,才剛過十點半,她洗淨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剛走出廚房,便聽見屋外傳來一道歡快的嫩嗓。

  「媽咪,外頭有個叔叔找你。」

  是冬冬的聲音。

  鐘心恬微微一笑,解下圍裙掛在門邊的吊鉤上,廚房外是一條木板長廊,一頭連接餐廳,另一頭是一扇通往戶外的小門。

  一個活潑機靈的小男孩正在小門邊探頭探腦。

  「冬冬,你說誰找我?」

  「叔叔。」

  「哪個叔叔?」

  「不知道。」冬冬脫鞋踏上走廊涼涼的木地板。「他說是你的朋友,長得……嗯,滿帥的。」

  「有多帥?」

  「要我打分數的話,應該有八十五分吧!」

  八十五分?鐘心恬笑了,不禁伸手捏捏小男孩的圓臉蛋。「你這鬼靈精,還打分咧!」

  冬冬嘿嘿一笑,小鼻子像動物似地嗅了嗅,忽地撲抱鐘心恬大腿。「媽咪好香!」

  「我香嗎?」她愣了愣。「我今天可沒搽香水。」

  「我是說紅酒燉牛肉香。」冬冬鬼鬼地瞥她一眼。

  她嗔惱得掐他如蓮藕般胖胖的手臂。「你這小壞蛋,居然捉弄媽咪!」

  「我沒有。」冬冬往後竄,躲開鐘心恬的襲擊,小臉笑得傻乎乎的,一副無辜貌。

  「媽咪,我可以吃嗎?」

  「不行!」鐘心恬故意板起臉瞪他。「那是今日特餐,是要賣給客人吃的。」

  「可是人家也想吃。」

  「你要付錢給我嗎?一份兩百元,給你打個九折,算你一百八好了。」

  「媽咪……」冬冬又過來抱大腿,展開撒嬌攻勢。

  鐘心恬最怕他來這一招,大腿被他抱得好癢又覺得好笑。「好好好,給你吃給你吃,真是小傻瓜!難道媽咪會讓你餓肚子嗎?當然有準備你的分。」

  小男孩抓起她的手猛親,相當懂得順著竿子往上爬的道理。「謝謝媽咪!」

  葡萄般的黑眼珠亮晶晶的,看得人忍不住愛憐。

  「不客氣,我的小冬冬。」她又捏了捏他臉蛋。

  「對了,媽咪,快去看看外面那個帥叔叔,我問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他說不是。」話語方落,冬冬彷佛料到媽咪會打人,先一步往後跳開,嘻嘻地笑得很欠扁。

  「你這樣問人家?你這……」鐘心恬簡直無話可說,連罵都不知從何罵起。

  「媽咪快去看看那叔叔是誰,他等好久了。」

  鐘心恬眯了眯眼,揮揮粉拳,作勢要扁小男孩,其實只是從他身邊走過,來到門前,一道陰影當頭罩落。

  她倏地震住,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許久許久,方僵硬地揚起頭確認。

  熟悉的男性臉龐映入眼簾,雖是臉頰瘦削了幾分,可五官依然清俊帥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迷人的魅力。

  「宗岳,你……怎麼來了?」

  他沒說話,深深盯著她,墨眸閃爍著複雜難解的光芒。

  有好片刻時間,兩人只是這樣四目相凝,動也不動,小冬冬站在一邊左看看、右看看,稚嫩的小臉蛋歪出一個好奇的角度。

  他來做什麼?又怎麼知道她在這兒?

  鐘心恬思緒紛亂,有千言萬語想問,最終卻是聽見一陣低低的咕嚕聲。

  她怔了怔,而陸宗岳臉色一變,像是有些尷尬。

  「叔叔,你肚子餓了喔?」小冬冬戲諸地問。

  「我媽咪煮的紅酒燉牛肉很香,對吧?」

  「嗯,很香。」他低低應道,墨陣一徑凝視著她,語音溫醇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我能在這裡吃頓飯嗎?」

  縱是百般不願,她依然沒能狠下心來趕他離開,讓他進店裡吃飯。

  烤得酥脆的長棍麵包,一塊一塊地撕下來,沾著香濃的燉牛肉湯吃,再將那軟嫩的牛肉咬進嘴裡咀嚼,每一口,都是難以形容的美味。

  陸宗岳大口大口地吃得很滿足。

  鐘心恬看著他風捲殘雲,狀似粗魯,卻顯得異常性感的吃相,一時間有些怔忡。

  他看來真的餓了。

  她知道他向來愛吃牛肉類的料理,但以前做給他吃,他就算再怎麼愛也都吃得很斯文,有時甚至寧願忍住口腹之欲,也不願給她一個面子,嘴上說著刻薄挑剔的話,刺得她心頭流血。

  可現在,他竟是毫不掩飾地狼吞虎嚥,貪婪地吃著她親手做的食物。

  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

  現在看他這樣吃,她沒有感動,沒有欣喜,只有胸臆橫梗著一股淡淡的酸澀。曾經,她只求他耐下性子好好吃一頓她做的飯,只求他給自己一個飽餐後心滿意足的微笑……

  鐘心恬驀地別過頭,不願再看。

  「媽咪,我還要麵包。」冬冬忽地揚聲喊,他自然沒放過機會,也跟著陸宗岳一起大快朵頤。

  「好。」鐘心恬對孩子微微一笑,回到廚房再取出一條長棍麵包,切成四段,放在籃子裡送上餐桌。

  冬冬開心地伸手就拿了一塊,陸宗岳看了看麵包籃,朝她望過來。

  她看出他眼裡的渴望與詢問之意,心口不由自主地一擰。「你也快吃吧!」

  他聞言,當下不客氣地也拿了塊麵包,鐘心恬看他湯盅裡的燉牛肉已然掃蕩一空,悄悄歎口氣,進廚房又添了一盅給他。

  他欣喜地接過,自了一大匙送進嘴裡。

  「你吃慢點。」她忍不住勸。「你早餐沒吃嗎?」

  「我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了。」他一面吃,一面含糊地回答。

  「為什麼?」

  「忘了。」

  忘了?她愕然不解。

  他用餐巾紙將嘴拭淨,拿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大半杯,這才抬頭看她,咧嘴一笑。

  「我一直在找你。」

  這笑容、這神氣,竟有幾分說不出的靦眺。

  陸宗岳……靦腆?

  鐘心恬倏地搖搖頭,甩去腦海中不可思議的念頭,她暗暗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

  「你找我做什麼?」

  「我……」陸宗岳眼眸黯了黯,看似正猶豫著該如何解釋,落地窗邊忽地傳來風鈴聲響。

  有客人來了!

  鐘心恬顧不上他,連忙轉身招待客人。

  這個小鎮以熏衣草花田聞名,如今正值花季,又是暑假期間,有不少觀光客前來造訪。

  但「小園香餐坊」位置偏僻,會特地來到這裡的客人並不多,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鐘心恬竟是完全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見她裡裡外外忙得團團轉,陸宗岳主動表示願意幫忙,接下招呼客人的任務,就連冬冬也收起了玩心,邁著小短腿,來來回回地端茶送水。

  直忙到晚上八點多打烊時間,兩個大人才得以喘一口氣,冬冬下午跟鄰居幾個孩子跑出去瘋玩一趟,傍晚又回到店裡幫忙,三人在廚房裡簡單吃過晚餐後,冬冬已是累得睜不開眼睛,趴在桌上打瞌睡。

  鐘心恬輕輕將他拍醒,哄他回房睡覺,盯著他洗澡、刷牙,確定小男孩換上乾淨的睡衣,乖乖躺進被窩裡,才熄燈出來。

  陸宗岳在後院裡等著她,後院比前院還寬敞些許,一把木造的雙人搖椅立在角落,另一邊辟了塊香草花園,種了些諸如薄荷、羅勒、百里香等香草類植物,花園旁錯落擺置著幾塊造型奇趣的大石頭,而他正坐在其中一塊石頭上。

  鐘心恬也選了一塊石頭坐下,明月如鉤,夜色如水,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著附近田野傳來的聲聲蛙鳴,各自想著心事。

  許久,陸宗岳低低揚嗓。「冬冬……是你的孩子?」

  終於問了。

  鐘心恬微垂螓首,掩去唇角那一絲嘲諷。

  「他今年……幾歲了?」男人的嗓音澀澀的。

  她微微冷笑,抬起頭來,一雙盈盈水眸在夜色裡顯得分外清澈冷冽。

  「我以為你早就問過冬冬了。」

  他一窒,半晌,苦笑。「我沒問。」

  她直視他。「你不敢問。」這不是疑問句。

  他聽出她話裡的嘲弄,似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嚨。「你……沒結婚吧?應該也沒有男朋友?」

  「有沒有關你什麼事?」她犀利地反問。

  他又是一窒,眸光閃爍不定。「我是想他……這孩子……」

  「他不是你的小孩!」她直率地打斷他。

  他面色一白,啞然無語。

  她嘴角勾著笑,嘲諷更尖銳了。「放心吧,冬冬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必緊張成這樣。」

  「……我沒緊張。」他辯解。

  她瞥他一眼。

  他看出她眼裡的譏誚,自嘲地扯唇。「好吧,我是……有點緊張。」

  她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陸宗岳怔怔地望著她在月色下更加白皙的側顏,羽睫彎彎,鼻頭嬌翹,脖頸弧度優美——她其實長得挺好看的,只是他以前一直沒發現。他無聲地歎息。

  「我們離婚將近四年,這孩子看起來不止三歲,難道……」

  她身子一凜,瞪向他的明眸噴火。「你懷疑我跟你離婚前就紅杏出牆了?」

  他愣了愣,急急地否認。「怎麼會呢?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我們在飯店……」

  「別說!」

  「圓圓……」

  「不准你說,不准你這樣叫我!」

  她驀地跳起身,心海激起千層浪,不由得全身顫抖。

  她不想對他發脾氣的,雖然他來得莫名其妙,但她原本也打算客客氣氣地跟他做一番懇談,算是對過去的告別,可他……太過分了!為何偏偏提起那一夜,她恨不得永遠忘記的那夜……

  那是在他們正式離婚前一個月,也不知他怎麼了,忽然好一陣子都不回家,寧願一個人住飯店,她不欲病重的公公擔心,親自去飯店找他,正巧遇上他生病發燒。

  她怕沒人照顧他,悄悄留下來,病中的他喃喃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她假裝沒聽見,趴睡在床沿,握著他的手,誰知半夜醒來,她已被他抱上床。

  他們都不想讓那件事發生的,可慌亂間也不曉得是誰先勾引誰,乾柴燒了烈火,肆意纏綿。

  後來他病好了,也回家了,可對她卻是更加冷漠,她知道他後悔了,那夜怕是把自己當成了初戀情人的替代品。

  她恨他,更恨自己,一個月後,公公去世,而她也主動提出離婚。

  那是她為自己所保留的最後一分尊嚴,至少不是他先開口趕她走……

  鐘心恬用力咬牙,努力推開腦海裡不受歡迎的回憶。

  偏陸宗岳還親昵似地喚道:「圓圓……」

  他憑什麼這麼叫她!

  她惱火了,再怎麼溫和的女人也會有脾氣,她今天就讓他見識見識。「你到底來做什麼?我跟你已經沒關係了!」

  她嗓音尖利,擺出潑婦般的架勢,可他似乎一點也不怕,也不像從前看著她時總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厭惡,他的眼潭幽深,竟似泛著一圈圈溫柔的漣漪。

  「如果你覺得我們已經沒關係了,為什麼要到醫院看我?」他啞聲問。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要拿這件事來煩她!

  「為什麼要照顧昏迷不醒的我,為我擦身洗頭、按摩手腳?難道你不是記著我們過去的情分?」

  他怎麼能問出這種過分的話?

  「我們哪有什麼情分?」她氣憤地反駁。「我又為什麼要記著?」

  「我不知道。」相對於她的懊惱,他顯得冷靜,冷靜而悵然。「圓圓,我也很好奇這一點,你來告訴我,我們之間還有著什麼樣的情分?」

  他們有什麼樣的情分?

  夫妻三年,他們之間究竟累積了些什麼?

  這問題,鐘心恬自己也想問,午夜夢回之際,她有時也會很不爭氣地想求一個答案。可是……

  淚水在她眼裡瑩然閃爍。

  他震顫了,起身上前想碰她。「圓圓別哭……」

  「別碰我!」她甩開他的手,那麼決絕、那麼冰冷,許久,她總算平靜了些,

  淡淡開口。「你不該來的,我本來只是聽說你病危了,想著去送你最後一程……」

  她不想他碰她,他便站得遠遠的,只是神情帶著隱約的傷痛。「既然知道我一時死不了,又為什麼繼續來看我呢?」

  「我只是覺得應該那麼做而已。」她別過眸,語音沙啞。「我們結婚三年,我知道你過得很痛苦,很不情願,可我……欠你一份情。」

  她頓了頓,強壓下胸臆翻騰的情緒。「要不是你爸爸當年對我們家伸出援手,我爸恐怕早就自殺了,他不是那種能夠勇敢面對失敗的男人,是因為你爸幫我們還了債,我們這個家才不至於破碎。而你,也被逼著娶了我……我很感激你,你們陸家為我們鐘家做的,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

  她語氣木然,神情更木然,而他看著猶如一尊木娃娃的她,良久才找到說話的聲音。

  「所以你不忍心看我一個人孤單地死?」

  「你不會死的。」說著,她悵惘微笑。「你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你會活得很好的。」

  「我是醒過來了……」他同樣悵惘,深邃無垠的墨眸裡,藏著誰也讀不懂的思緒。

  她並不想去解讀,只想快點撇清自己與這男人的糾纏。

  「冬冬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他叫我媽咪是因為我是他的乾媽,他是我朋友的兒子,這間房子就是他們夫婦倆借給我的。因為他們兩人工作都忙,就把冬冬送來這裡過暑假——他只是看著個子小而已,其實他已經六歲多了,暑假過後就可以上小學了。」

  他聞言惘然,確定冬冬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孩子,他竟沒有絲毫鬆口氣的表情,只是吶吶地低語。

  「如果那個孩子還在,也跟冬冬差不多大了……」

  鐘心恬悚然一震。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他們新婚時,她因為流產失去的寶寶,也是她這輩子難以平復的痛。

  「對不起,圓圓。」

  他不道歉還好,他說了對不起,反而更惹得她心酸。

  她閉了閉眸,向上天祈求平靜,她不能再發脾氣了,她想好好地跟這男人說再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應該也苦的,就這麼好聚好散吧!

  「不用對不起,那都是命。」她儘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頓了頓,又故作歡快。「你什麼時候結婚?」

  他一怔,彷佛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努力微笑。「我聽說丁小姐跟她前男友分手後,你們又在一起了,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他沒吭聲。

  「你可以送喜帖給我,我就算不能去喝喜酒,也會準備一份新婚禮物。」

  「我不會結婚。」他淡定地聲明。

  她驚訝。「為什麼?」

  他沒解釋,只是深深地望她,眼神有她不明白的苦澀。「我想在你這裡借住一陣子。」
  
    「什麼?!」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3 PM 編輯

【第三章】

  她很震驚,也有點生氣。

  他能夠從她明滅不定的眸光、略微蒼白的臉色,以及那悄悄握緊的拳頭察覺她心海的波動。

  陸宗岳有些訝異自己能看出她的情緒,他不記得自己以前曾仔細研究過她的反應,或許是如今用了心,自然能發覺她細微的神態變化。

  「你為什麼要住我這裡?你說不結婚是怎麼回事?」半晌,她咬著牙關問。

  關於這點,他早已想好了說詞。「你也知道我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清醒過來後,我覺得自己的很多想法都變了。」

  「想法變了?」她眯了眯眸,他能看出她這樣的表情是處在戒備中,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弓起了身子。

  「我不覺得自己適合結婚。」他低聲解釋。「而且茉莉她……」

  「她怎樣?」

  「我也不認為她真的想嫁給我。」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那異常深刻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地感到心慌。他希望自己的表情夠鎮定、夠淡然,不曾洩漏出絲毫怨慰或憤怒。

  在那樣的狀況下,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深愛的女人心中原來並不在乎自己,甚至跟別的男人密謀奪取自己的財產,他覺得很恥辱。

  這番恥辱,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她。

  「所以,你發現了?」她忽地輕聲揚嗓。

  他怔住。

  「丁茉莉並沒你想像中那麼愛你,對吧?」

  他大驚,墨眸閃爍不定。

  他的反應給了她答案,唇角一勾,分明噙著諷刺。「我看過她跟別的男人約會。」

  他倏地倒抽口氣,急切地問:「你看過?什麼時候?跟誰?」

  「在你出車禍以前。」她語氣淡漠。「那人我不認識。」

  她竟然早就發現了?這件事該不會只有他被蒙在鼓裡,其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吧?

  陸宗岳目光凍凝,臉色難看,忍不住質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冷笑。「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我說的話你會相信嗎?」

  他愕然無語。

  也是,若是在他昏迷以前告訴他茉莉根本不愛他,他或許只會惱羞成怒。

  看著他頹然的表情,鐘心恬唇畔的冷笑更銳利了,心頭掠過某種無法形容的快意——也許她終究是恨這個男人的,所以樂於見他這般狼狽。

  「我去醫院看了你好幾次,卻沒有一次遇見丁茉莉,那時候我就想,原來刻骨銘心的初戀,不過如此。」

  陸宗岳心口一擰,驀地抬眸瞪她,胸臆翻騰著連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複雜滋味。

  圓圓……她竟也有說話刻薄的一面,從前兩人還是夫妻的時候,從來只有他對她發脾氣,而她總是默默地忍受,唯一一次反駁是因為他言語中辱及她的父親——

  「你可以指責我,但別把我家人扯進來,我爸個性是優柔寡斷了點,可他……

  是個好爸爸,沒有他拉拔我和我妹,我們姐妹倆也不能平安長大。」

  他還記得當時她的模樣,瑩瑩含淚,咬牙切齒,柔弱之中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倔強。

  很美。

  而現在的她,明知他身上有了忌諱的傷口,卻能一派淡定地對他撒鹽,是她變得潑辣了,抑或他變得心軟?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誰教他曾經笨到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誰對自己是真清,誰又是假意?

  陸宗岳深深地呼吸,艱難地吐出低啞的嗓音。「圓圓,你恨我。」

  回答他的是一聲嘲諷的輕嗤。

  她沒有否認,他喉間不禁發澀。

  「你走吧!」她冷淡地擲話,轉身就要離去。

  他下意識地伸臂拉住她。

  「你做什麼?」她蹙眉。

  「圓圓,我不走。」

  「你……」

  「我要留在這裡。」他緊緊扣住她皓腕,握得她手發疼。

  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倏地惱火。「陸宗岳……你別太過分了!就算你跟丁茉莉分手了,又關我什麼事?為什麼非要留在我這裡?」

  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堅持握住不放,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她也不知踩到什麼,絆了一下,往前搖搖晃晃地趴去。

  他怕她跌倒,急忙展臂攬住她的腰,順勢轉了半圈,以自己的身體當護墊,雙雙摔在地上。

  他背部撞地,一陣發疼。

  她嚇慌了。「宗、宗岳,你怎樣?沒事吧?」

  他沒應聲,腦子一時有些暈,從出院至今,他其實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昨晚又在火車站將就了一夜,早就腰酸背痛,如今這一撞,簡直雪上加霜。

  可比起疼痛更強烈的,卻是他摟在懷裡的這具胴體,那麼柔軟、那麼纖瘦,隱約帶著香氣。

  他驀地想起很久以前,兩人初見面時,也是像這般意外相撞,他同樣本能地當了肉墊,那時她可是頗有些重量,壓得他胸口差點喘不過氣來。

  但現在……

  「你怎麼瘦成這樣?」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卻是不經意地流露心疼。

  她怔了怔,好一會兒才聽出他話裡的涵義,又驚又羞,不覺掙扎起來。「陸宗岳,你放開我。」

  他閉了閉眸,壓下滿腔突如其來的酸楚,輕輕放開了她,她如蒙大赦,連忙掙脫了他站起身來,看著他齜牙咧嘴地動了動,似乎有些歉意,小手猶豫著是否該拉他一把。

  他可沒在跟她客氣,握住她綿軟的小手,借著她的力量撐坐起來,接著揉了揉自己腰後的肌肉。

  「你還好吧?」她小小聲地問。

  他望向她,她臉色微白,兩道彎彎的秀眉蹙攏,貝齒咬著櫻唇,那又是擔憂又是懊惱、又想裝作漠不在乎的模樣,宛如春天的雪崩,宿命地在他胸口坍落。

  他忽然覺得所謂的面子、所謂的男性尊嚴都不重要了,在她面前,他還有什麼可拿喬的?不如耍賴到底。

  「圓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像這樣摔在我身上嗎?」

  鐘心恬聞言,身子一顫。

  她當然記得,與他的每一幕回憶都像是一張張老照片,珍藏在她心裡的相簿,愛也好,恨也好,她不曾遺忘。

  可他為何要提起?她狐疑地瞥他一眼。

  「那時候你可比現在胖多了,我被你壓得好痛呢!」他大聲感歎。

  她驀地紅了臉,狠狠瞪他。這人究竟想怎樣?

  「圓圓,求你收留我吧!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明明該是祈求的言語,他說來卻是含著一絲笑意。

  她聽出來了,沒好氣地冷哼。「怎麼可能?別告訴我你臺北的房子沒了!」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對,我沒了房子,沒了財產,圓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他只能賴著你了。」

  她彷佛不敢相信向來驕傲的他竟這般大方地示弱,驚愕地睜圓了眼,像極了一隻噎住的兔子。

  他凝視她,墨眸在夜色裡流光璀璨。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鐘心恬終於同意陸宗岳留下來住一個晚上,但也只有一個晚上。

  她慎重聲明,隔天一早他就必須收拾行李離開。

  可陸宗岳哪裡會乖乖聽話呢?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恍然驚覺自己原來頗有當個無賴的潛力,不僅厚著臉皮住下來了,還自己去翻出一床新被縟來,大剌剌地鋪在客廳沙發上。

  這棟日治時期留下來的舊房子雖然不小,但由於一半隔出來改裝成餐廳,剩下的空間就有限了,除了廚房、浴室、客廳,就只有兩間房間。

  一間是鐘心恬的臥房,另一間讓冬冬占去了,陸宗岳不想半夜吵醒孩子,寧願委屈自己在客廳沙發上睡一晚。

  說是委屈,總比躺在火車站硬邦邦的長椅上好多了,這夜他睡得很熟,甚至輕輕地打鼾,聽得鐘心恬哭笑不得。

  這一睡就睡到早上十點多,陽光從後院落地窗曬進來,他才朦朧地醒來,急急梳洗過後,到廚房向那個正忙著揉麵團的女人打招呼。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給他飯吃,就好像他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和昨天截然不同,今天餐廳沒什麼客人,到了中午屋內依然空蕩蕩的,安靜得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毫無自己用武之地,陸宗岳很識相地窩在後院,冬冬見他可憐,悄悄從電鍋裡摸了兩個饅頭出來。

  「叔叔肚子餓了吧?吶,給你。」

  他看著那白胖香軟的饅頭,本來還想客氣幾句,胃袋卻不爭氣地咕嚕幾聲。

  冬冬噗嘯一笑。「叔叔快吃吧!」

  他尷尬地接過饅頭,和冬冬並肩坐在石頭上,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叔叔你是哪裡惹我媽咪生氣了?她怎麼會連吃的都不給你?」經過昨天半日的相處,冬冬已然自行判定這位帥哥叔叔不是個壞人,好奇地追問。「你跟我媽咪不是朋友嗎?那她怎麼都不理你?」

  「唉!」陸宗岳歎氣,說來話長,而且他也不擅長跟小孩子說話。

  他悶悶地繼續啃饅頭,忽地一口吞得急了,在喉嚨口噎住。

  冬冬嚇一跳,連忙奔去餐廳給他倒了一杯涼水來。「叔叔快喝!」

  他接過水杯一口氣猛灌,總算咽下了饅頭,順了氣。

  冬冬看著他這副無奈的糗樣,忍不住又笑了。「叔叔你好慘!」

  是啊,是很慘。

  千方百計地尋到了前妻的下落,不顧廉恥地硬要賴上她,卻遭到她的無視,連口飯都不給吃。

  陸宗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他這才明白,那小女人發起脾氣來也是很有個性的,她以前真的是毫無保留地寵著他。

  只怪自己當時不懂得珍惜……

  他頓時黯然。

  「叔叔怎麼了?」冬冬蹲在他面前,小手托著腮,好奇地看他黯淡的表情,一雙葡萄似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轉,純真可愛。

  陸宗岳幾乎有股衝動想伸手揉揉他的頭。「叔叔只是想起以前對你媽咪……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什麼事?」冬冬赫然跳起身,比劃著小拳頭,一副要代替媽咪懲罰壞人的模樣。

  陸宗岳莞爾,終於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頭,連自己都沒察覺這動作間流露的親昵。「叔叔知道自己錯了,我現在想彌補。」

  「彌補?」

  「就是想補償,想做些對你媽咪好的事。」

  「我知道『彌補』是什麼意思,叔叔你別把我當笨蛋。」冬冬嘟嘴。

  陸宗岳再次微笑。「好,你不是笨蛋。」

  「我可聰明了!」小冬冬毫不謙虛地吹噓自己。「媽咪跟我媽媽都說以後我進小學讀書,一定能常常考一百分。」

  「好,你聰明。」陸宗岳想著該怎麼跟孩子說話,也許乾脆把他當成大人來溝通?「既然你很聰明,你可不可以幫叔叔一個忙?」

  「什麼忙?」

  「我想在這邊住一陣子,你幫我說服你媽咪答應我留下來?」

  「那可不行。」小冬冬一派老成地搖頭。「誰曉得你是不是想泡我媽咪?」

  「什麼!」陸宗岳嗆了嗆。「泡?」

  「你別以為我不懂,哼,一個男人死要纏著一個女人,不就是想要泡她嗎?」

  「是誰教你用這種字眼的?真難聽。」

  冬冬扮個鬼臉,才不理會這個古板叔叔對自己的訓斥,小手環抱胸前,架勢擺得似模似樣,看得陸宗岳又好氣又好笑。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鬼靈精嗎?

  「叔叔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我媽咪?」問得開門見山。

  陸宗岳聞言,喉頭一噎。

  他喜歡她嗎?

  他捫心自問,墨眸逐漸變得深邃。「喜歡。」

  「你發誓以後會對我媽咪好?」

  「我發誓。」

  「我不相信你。」冬冬眯眼睨他。「除非你跟我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狗。」

  陸宗岳忍住笑。孩子果然還是孩子。

  「好,打勾勾。」他伸出右手小指。

  冬冬鼓著臉頰,咬著小嘴,神情相當嚴肅,陸宗岳看著也不禁認真起來,一大一小兩根手指勾著,上下搖晃,立下神聖的契約。

  立約完畢,小男孩歡快地拍了拍手。「看在叔叔這麼有誠意的分上,我就給你一個提示吧!看到那張搖椅沒?媽咪很喜歡,可是有一邊壞掉了,叔叔你想讓我媽咪開心,就把搖椅修好吧!」

  「沒問題。」陸宗岳一口應允。

  要當木工是吧?別看他這樣,他國中時也上過工藝課的,鋸鋸木板、敲個鐵釘,不算什麼難事。

  他過去檢查搖椅,其實是椅腳有幾根螺絲松脫了,椅背的木板也缺了一道小口,若是沒注意,那斷口橫出的木屑便會紮傷人。

  將螺絲鎖緊,斷口邊緣磨平,再找塊小木板補上缺口,應該就OK了。

  冬冬自動自發地拿了工具箱過來,陸宗岳一面找合適的工具,一面半開玩笑地問:「這張搖椅該不會是被你媽咪坐壞的吧?」

  「怎麼會!」冬冬瞪大眼,一臉他胡說的表情。

  陸宗岳無聲一笑,忽地興起惡作劇的心思,像分享什麼秘密似地壓低嗓音跟小男孩說道:「叔叔偷偷告訴你,其實你媽咪啊,以前有點胖。」

  「呿!」小男孩冷嗤一聲,一副「這算啥秘密」的不屑表情。「我知道啊,是因為她生了一場大病才會變這麼瘦的。」

  「她生病?」陸宗岳怔住。

  「嗯。」冬冬點頭,脆聲解釋。「前幾年媽咪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好像還住院開刀,那時候我才兩、三歲,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她說媽咪從那之後就變得好瘦,要我常常盯著媽咪多吃點飯長肉肉。」

  陸宗岳聽著,心神恍惚。

  和她離婚後,她拒絕他提供的贍養費,並主動斷絕了兩人的聯繫,他也對她的不識相感到很火大,索性也賭起氣來,對她的消息不聞不問。

  沒想到她竟是大病一場……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病的?該不會在離婚前就已有了徵兆?

  一念及此,陸宗岳驀地心慌起來,如果真是在和他在一起生活時就病了,那他這個丈夫究竟在做什麼?縱然他們夫妻感情不和,他也不該那麼忽視她。

  正如她曾經責備他的,他太自私了,凡事只想著自己……

  「冬冬,你知道你媽咪那時候生的是什麼病嗎?」他急切地問。

  「知道,是脖子這邊生病了。」

  「脖子生病?」

  「嗯,就是這裡。」冬冬用手指著咽喉下方。「我之前問過媽咪,媽咪說她這裡長了一顆東西突起來,要開刀割掉。」

  咽喉下方突起,是甲狀腺腫瘤嗎?

  陸宗岳皺眉沉吟,冬冬彷佛看出他心懷憂慮,拉拉他的手,表示安慰。

  「叔叔你不用緊張,媽咪說她現在已經全都好了。」

  所以說手術很成功?那就好,太好了!

  陸宗岳長長地吐息,這才發覺自己方才一直心懸半空中,全身肌肉緊繃。他定定神,對冬冬微微一笑,正欲說話,手機鈴聲騫地響起。

  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瞥了一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丁茉莉打來的。

  他下意識地收攏眉宇,心頭漫上一股厭惡。

  「叔叔,你手機響了。」冬冬提醒他。

  「我知道。」

  「你不接電話嗎?」

  他搖搖頭。「這電話不重要。」

  語落,他順手按下了拒接鍵,接著將鈴聲調成靜音震動模式,將手機丟在一邊。

  「我們開始來修搖椅吧!冬冬幫我遞工具。」

  「好。」

  兩人忙碌起來,陸宗岳負責敲敲打打,冬冬在一旁幫忙,不時叨念幾句,笑聲頻傳。

  鐘心恬聽見了,悄悄走過來察看情況,見這一大一小合作無間地做木工,小的像小鳥般嘰嘰喳喳,大的雖是話不多,可唇畔卻一直噙著淡淡的笑意。

  忽地,陸宗岳一錘敲下,不小心敲上自己的左手拇指。

  「啊!」他慘叫一聲。

  「啊……」冬冬比他叫得更淒厲。

  就連一旁偷看的鐘心恬也嚇到了,雙手掩唇,好不容易才藏住驚叫聲。

  這男人搞什麼?明明就不擅長做這種事,幹麼拿鐵錘胡亂敲打?

  「叔叔你怎麼了?」冬冬焦急地追問。

  「你的手指好紅喔!一定很痛吧?」鐘心恬也懸著一顆心,等待答案。

  「沒事。」陸宗岳用力握揉拇指。「還好,沒有流血。」

  「怎麼辦?要不要搽藥?」

  「沒關係,一會兒就好了。」

  誰說沒關係?這笨蛋!鐘心恬暗暗咬牙,倏地轉身走回廚房,從冰箱裡取出幾顆冰塊,包在一條手帕裡。

  正猶豫著該怎麼拿去後院給那男人時,剛好冬冬跑過來。

  「媽咪媽咪,有沒有冰塊?」

  「有啊。」鐘心恬鬆口氣,順手就將冰塊手帕遞給小男孩,若無其事地微笑。「吶,給你。」

  冬冬眨眨眼。「媽咪早就知道我要過來拿冰塊?」

  她心一跳。「沒有啊,我哪知道?」

  「那怎麼這麼巧你都弄好了?」

  「媽咪覺得熱,本來想拿來敷臉用的。」她隨便編了個藉口,想想,又問了一句。「你拿這冰塊要幹麼?」

  「叔叔受傷了。」冬冬回答,小臉仰高,黑陣一閃一閃地盯著她,彷佛想確認她的反應。

  鐘心恬自然不想被一個孩子看出什麼,故意冷著一張臉。「他怎麼還沒走啊?到底想在這兒賴到什麼時候?」

  冬冬又眨眨眼。「媽咪,你好狠心,叔叔受傷你不擔心嗎?」

  「我幹麼擔心?」她嘴硬。

  「可你們不是朋友?」

  才不是。

  鐘心恬抿抿唇,受不了小男孩一直緊盯她的好奇眼神,作勢推了推他。「快走吧!媽咪還要準備晚上的餐點呢!」

  「知道了。」

  冬冬捧著冰塊手帕奔回後院,陸宗岳見了,連忙接過來就往自己紅腫的拇指上一按,暢快的冰涼感霎時緩解了疼痛。

  「冬冬,謝謝。」

  「不用謝我,謝媽咪。」冬冬肅然板著臉,唯有閃爍的星眸洩漏了他調皮的心思。「這冰塊是媽咪包在手帕裡給的。」

  「所以她知道我受傷了?」陸宗岳下意識地追問。「那她怎麼說?!」

  「她說你怎麼還賴著不走?」

  「喔。」男人垮下臉來。

  小男孩見他表情失落,咯咯地笑出聲來。「叔叔,看來想討好我媽咪,你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呢!」

  「是啊。」陸宗岳喃喃,無奈地歎息。

  敷過冰塊,又拿手帕包起拇指後,他重新振作精神。「冬冬,我們繼續吧!」

  「好。」

  整個下午,餐廳都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年輕女生來喝下午茶,坐了不到一個小時便離開。

  送走客人後,鐘心恬站在餐廳門口發呆,屋內一片靜寂,只有夏日的微風偶爾拂來,吹動掛在屋簷上的風鈴。

  好像再沒藉口說自己忙碌,不去理會後院那男人了,總是得跟他做個了斷的,今天非將他趕走不可。

  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要去扮演這個惡人,鐘心恬就是提不起勁,胸臆彷佛橫堵著什麼東西,憋得難受。

  她拍拍瞼,整整衣裝,督促自己進入戰鬥模式後,才緩緩走向後院。

  可令她意外的,後院居然不見人影,男人跟小孩都不見了!

  怎麼回事?難道他不告而別?

  鐘心恬揪著心,在屋內繞了一圈,直到看見男人的行李袋依然放在客廳沙發下,才確定他並未離開。

  他沒走,應該只是跟冬冬暫時出門了。

  鐘心恬說不清心頭漫開的是什麼滋味,好似有些放鬆、有些悵然,又有幾分對自己的鬱悶。

  他走了不是更好嗎?她幹麼介意他是不是不告而別?

  可惡!

  她怔怔地又回到後院,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正出神時,忽地感覺臀部側緣傳來陣陣震動。

  她這才驚覺自己側臀壓到了一支手機,連忙伸手拿起來,那是,支正統的黑莓機,黑色的外殼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是誰的手機?該不會是那男人的吧?她記得他一向堅持用黑莓機,說是習慣了那種實體鍵盤的手感。

  手機一下下地震動,停了數秒,又繼續開始無聲的呼號,螢幕顯示是陸宗岳公司的號碼,鐘心恬本不欲理會,可對方堅持地打了一通又一通,她擔心有緊急的事,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還未來得及開口,耳畔便傳來一串嬌嗔的埋怨。

  「宗岳,你怎麼搞的?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幹麼都不接?你人在哪裡?今天不進公司嗎?」

  是女人。

  鐘心恬儘量讓聲調顯得平淡。「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他現在不在,需要我幫你留話嗎?」

  那女人愣怔兩秒。「你是誰?」辛辣的質問口吻。

  「我是……餐廳的老闆娘,陸先生在我們這邊用餐。」

  「那他人呢?宗岳哪裡去了?為什麼是你代接他的手機?」

  「嗯,我想他只是暫時離開一下,應該馬上會回來。」

  「你那邊是哪裡?」

  「花蓮。」

  「花蓮?」女人沉默片刻,接著,深呼吸一口氣,似是在鎮定情緒。「我姓丁,是宗岳的女朋友,能請你幫忙傳個話給他嗎?」

  是丁茉莉!鐘心恬倏地咬牙。

  「你跟他說,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呢!請他儘快回來。」

  「是,我知道了。」

  「還有,你告訴他,我、很、想、他。」一字一句地強調。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丁茉莉這話裡含著挑釁的意味,似乎是在藉此警告她,莫非是將她當成了勾引自己男友的狐狸精?

  鐘心恬怔忡地握著手機,胸口怒火翻騰。

  他說他不結婚了,和丁茉莉分手了,原來根本沒有!

  他還說他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可他明明依然是他父親交給他的那間公司的執行長……

  撒謊!

  比起丁茉莉意在言外的挑釁,陸宗岳的欺騙更令鐘心恬感到受傷,她鬱惱地掛

  了電話,無巧不巧,陸宗岳正於此時現身,手上提著一罐亮光漆,她順手一甩,將手機狠狠擲向他。

  他機警地接住,一臉愕然。「圓圓!」

  「你女朋友打來的電話!」她嗆聲。

  陸宗岳一凜,低頭檢視手機的來電記錄,只見最上頭幾通都是公司的電話號碼,看來是茉莉打來的沒錯。

  「你不是說你們分手了,還說你一無所有,連房子都沒了?騙人!你這個無恥的驅子!」

  陸宗岳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焚火的雙眸映著嫣紅的臉頰,竟有種別樣的豔麗。

  怪不得她會如此氣憤,是他不該為了爭取她的同情而說謊騙她。

  但他也不完全是在說謊,他確實已經托房仲為他名下幾間房子尋找買家,得到的現金都將捐給那間育幼院。

  「圓圓,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解釋!」鐘心恬咬牙切齒地打斷他。「反正你跟她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只要你馬上離開,現在立刻就滾!」

  「圓圓……」

  「你走!」

  陸宗岳一動也不動。

  兩人僵持不下,互相瞪視對方,鐘心恬只覺喉頭噎著一口氣,恨得吐不出來。為何要騙她?為何在離婚四年後要這樣找上她?他究竟想做什麼?她好不容易能過平靜的生活,他就不能放過她嗎?

  想著,她心頭一酸,眼眶微紅,貝齒用力咬著下唇。

  眼看她將唇瓣都咬出血來,陸宗岳整個人都慌了,手足無措地想上前,卻又顧忌著她的反應,不敢接近。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次兩人爭執著離婚的話題,他發脾氣亂砸東西,害她額頭受傷流血——那疤痕,如今還在嗎?

  「圓圓,你別生氣,千萬別弄傷自己。」他吶吶地,幽深的墨眸流露一絲難以覺察的黯然。「我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語落,他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毅然轉身離開。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4 PM 編輯

【第四章】

  夏夜的田野風情最是迷人,涼風徐徐,蛙鳴聲聲,花影伴月色搖曳。

  可鐘心恬坐在搖椅上,看著深邃蒼藍的夜空,只覺得那一枚新月特別像支尖銳的鉤子,刺破了天幕,亮著微微血色的光芒。

  月華清冷,她的心也寂靜如冰。

  幸而在她正覺得過分淒清的時候,那個總是綻著開朗笑容的小男孩闖進後院了,微濕的發綹可愛地垂在額前,身上帶著剛剛沐浴過的馨香。

  「媽咪!」小男孩邁著小短腿跑過來,俐落地爬上搖椅,坐在她身旁。

  「洗好澡了?」她對他微笑。

  「嗯。」冬冬用力點頭,頰畔笑出淘氣的酒窩。

  「吶,吃西瓜。」鐘心恬忍住想捏小鬼一把的衝動,拿起事先切好的西瓜盤,遞給他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

  一大一小在搖椅上依偎坐著,一口一口地啃著西瓜,如果不是那男人的影子一直在心頭繚繞不去,鐘心恬真覺得此刻算得上平凡的小幸福。

  冬冬彷佛看出她眉間鬱鬱,墨亮的眼珠機靈地一轉。「媽咪,你為什麼趕帥叔叔走?」

  在冬冬嘴裡,「帥叔叔」已成了陸宗岳的代號。

  鐘心恬停下吃西瓜的動作,澀澀地苦笑。

  「這張搖椅是帥叔叔特地修好的呢!他知道媽咪喜歡坐這個,今天忙了一天,本來還說要用亮光漆重新把搖椅刷得亮晶晶的像新的一樣,結果還沒來得及漆,你就趕人家走了。」冬冬吃完一片西瓜,又貪心地拿了一片,小嘴嘟嘟的,流露些許埋怨之意。

  鐘心恬沉默半晌,艱難地自喉間吐落嗓音。「你喜歡那個叔叔?」

  「嗯,喜歡。」小冬冬居然毫不猶豫地點頭。「媽咪不喜歡嗎?」

  鐘心恬心口一揪。

  曾經,她是很喜歡很喜歡那男人的,喜歡到連自己都可以不顧,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討他歡心,她喜歡到恨不得將自己的所有都掏給他,幾乎失去靈魂。

  可那樣的喜歡,太沉重,那樣飛蛾撲火的愛,太令人心傷。

  她再不會那樣去愛一個人了……

  她幽幽歎息。「冬冬,有件事媽咪沒告訴你,那個叔叔……其實是媽咪以前的老公,後來我們離婚了。」

  「我知道啊。」冬冬脆聲說道。

  「你知道?」鐘心恬訝異。「叔叔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猜到的。」冬冬眨眨眼。「媽咪忘記自己手機裡有你和叔叔的合照嗎?有一次我看見了,你就跟我說那是以前跟你結婚的人,昨天叔叔來我們家門口,我一眼就認出他了!他長得比照片上老了幾歲,不過還是一樣很帥。」

  冬冬一面說著,一面像小松鼠似地啃著西瓜,胖胖的小手一下沾滿了西瓜汁。鐘心恬看著搖頭,從口袋裡抽出手帕替他擦手,冬冬乖乖地將小手舉得高高的給她擦,葡萄般的黑眼睛一徑盯著她。

  「媽咪,叔叔說他以前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你是因為這樣才不肯原諒他嗎?」

  鐘心恬一窒,小男孩的問話太犀利,直擊紅心,她可以選擇敷衍,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純真清澈的眼神,她無法輕易說謊。

  「以前的事,媽咪忘不了,還有他也很不應該,今天又騙了我。」

  「他騙你什麼?我替你去揍他!」冬冬揮揮小拳頭,一副打算沖出去當正義使者的模樣。

  鐘心恬不禁莞爾,伸手揉揉小男孩的頭。「算了,反正他都走了。」

  「你不想他再回來嗎?」

  「不想。」

  「騙人!」冬冬直接拆她的台。

  鐘心恬愕然,正欲反駁,只見小男孩從容地從短褲口袋拿出一支手機,在她面前搖了搖,她認出那正是屬於自己的。

  她一把搶回來。「你什麼時候偷拿媽咪的手機?!」

  冬冬吃吃地笑,墨眸一閃一閃的,一臉「來不及了,我都看見了」的表情。鐘心恬驀地臉頰微熱,雖然冬冬一句話也沒說,但她知道他肯定是查看過她的手機相簿,確定她和陸宗岳的合照依然存在。

  「我現在就刪掉!」她賭氣似地宣稱,手指在螢幕上滑動,找到相簿裡幾張珍藏的照片。

  真的要刪除嗎?不管怎樣,那總是屬於她和他的回憶,快樂也好,悲傷也罷,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刪啊!怎麼不刪?」小男孩雙手抱在胸前,閑閑地問。

  鐘心恬一咬牙,狠下心就要點選刪除,千鈞一髮之際,手機鈴聲恰好響起,她瞥一眼來電顯示,眼睛一亮。

  「冬冬,是你媽打來的耶!」

  她笑著接起電話,連自己也沒察覺方才還莫名緊縮著的胸口此刻已悄悄地舒展開來。

  回到臺北,繼續進公司處理各種公事,陸宗岳只覺得異常煩躁。

  從前他是個工作狂,遇到心情不好時,只要埋首公事往往就能夠專心致志,甚至廢寢忘食,就連丁茉莉都經常打趣在他心中是工作第一,她這個情人只能排第二。

  可如今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的心境已大不相同,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就是在事業上成就再卓越又如何?這世界少了他,就像是一台大型機械少了一顆小小螺絲釘,絲毫不影響運轉的效能。

  走到生命的盡頭,餘下不多的時間,他寧願用來照顧自己在乎的人。

  他寧願留在圓圓身邊,他想留在她身邊!

  可她不要他。

  她恨他,不願原諒他,相較於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守著她,她卻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這是報應。是他應得的,她對他的排斥、憤恨、厭惡,全都是他應得的,他沒有委屈的理由,只能接受……

  好不容易看完桌上最後一份公文,敲門聲正好響起,丁茉莉盈盈走進來,手上捧著託盤。

  「累了吧?我特地幫你煮了咖啡。」她將一杯香醇的黑咖啡遞到他面前。

  若是從前,這種略帶苦味的黑咖啡正是他最喜歡的,可是……

  陸宗岳淡淡地推開咖啡杯。「醫生說我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暫時要戒掉這些刺激性飲料。」

  「喔,這樣啊。」丁茉莉霎時有些尷尬,這些醫囑她竟然沒用心記下,別說她是他的戀人,就算純粹只是秘書,她這種不關心上司的表現也不及格。「那我去幫你換另一杯飲料?果汁好嗎?」

  「不用了,我喝白開水就好。」陸宗岳端起水杯,淺啜一口。

  丁茉莉更尷尬了,但她向來很懂得在他面前撒嬌,故作俏皮地敲了敲自己的頭,責備自己幾句,見他面色平和,沒什麼不悅之意,便走到他身後,假意替他捏肩膀消除疲勞,一面漫不經心似地問道。

  「宗岳,你一直沒說你去花蓮是去見哪個朋友?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直截了當的四個字。

  她怔了怔,他很少用這麼冷淡的口吻對她說話,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想了想,索性繼續使用撒嬌攻勢,藕臂從身後勾摟他頸脖,在他耳邊挑逗地吹氣。「你這壞蛋,該不會是背著我偷偷去那邊見別的女人吧?不然怎麼會有女人幫你接手機?」

  他沒有拒絕她的親近,卻也不似從前會軟下身子與她耳鬢廝磨,只是語氣平靜地回答。「她只是我去吃飯那間餐廳的老闆娘。」

  「那你到底是去見誰?為什麼不告訴我?」

  「就一個老朋友,他在越南有投資,我考慮跟他合作,在那邊擴廠。」

  「你要在越南建工廠?」丁茉莉驚訝,主動放開他。

  「嗯。」他抬頭看她,墨眸深不見底。

  她忽然感覺他有點陌生,吶吶地問:「這麼大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只是個秘書,有必要知道嗎?

  他沉靜的眼神似是在反駁她。

  她心韻漏了一拍。「不是,我的意思是……哎,你怎麼這麼小氣嘛!又不是什麼商業機密,幹麼不告訴人家?」即便是處在如此不自在的狀態,她依然不忘伸手嫵媚地撥了撥發梢。

  他當然看得出她是在對自己施展女性魅力,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現在你不是知道了?總之我是在幫公司找資金,你別胡思亂想。」

  「知道了,人家也是因為太愛你才會心慌嘛!」她軟軟地嬌嗔,擺出一副落落大方、不耍任性不吃醋的好情人姿態,跟著眼珠一轉。「對了,我下午要去銀行一趟,你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幫你辦?」

  這是藉故在向他討印章了。

  陸宗岳暗暗冷笑,他可沒傻到把自己的私人印鑒再次交給她。

  「沒事。」這回更簡短,只用兩個字就打發了她。

  她面色微變。

  他假裝沒注意到,轉開話題。「對了,你替我吩咐下去,既然我們公司內部的公文往來流程都已經電子化了,以後各部門就徹底落實電子簽章制度,這樣公司也能節約成本。」

  她眨眨眼,正猶豫著,他又丟下另一枚炸彈。「還有你去幫我仔細査查,這陣子公司幾個大股東手中的持股是否有異常買賣的情形?」

  她呼吸一窒,努力維持表情自然。「你是懷疑……」

  「只是預防萬一而已。」他一派淡定。「畢竟我昏迷了一個多月,或許會有人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會想乘機爭奪公司經營權。」

  「我知道了。」丁茉莉嫣然一笑,表面毫不在意地應允,眼波流轉之間,卻是偷偷觀察著他神情的變化。

  他不怕她看,演戲誰不會?他以前只是沒想過在她面前惺惺作態。

  其實關於股權移轉的情形,他早已經由別的管道查證,如此交代她,一來是表示自己對她還是相當信任,二來則是透過她放話給那個蠢蠢欲動的內賊。

  暫且先壓著對方不敢輕舉妄動,等到他一切都準備好了放出餌來,就更容易引誘對方一口咬下。

  丁茉莉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正想再試探幾句,電話鈴聲忽地響起。他接起話筒,一面以手勢示意她自去忙碌,她只好滿懷心事地退下。

  「也不曉得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宗岳這次醒來後怪怪的。」

  公司內某間私人辦公室,丁茉莉假借送檔,和一個相貌清俊的男人密談。男人見她一進來就關門落鎖,會意地一笑,雙臂一拉便將她托坐在自己大腿上,不料她卻是無心與他親密,憂心忡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愣了愣,警覺地皺眉。「哪裡怪?」

  「他把放在我這邊的印監都收回去了,剛剛還讓我傳話給公司各部門主管,落實電子簽章制度。」

  男人想了想。「這個制度不是在他昏迷前就已經決定要做了嗎?有什麼不對?」

  「重點是他把寄放在我這邊的私人印章也收回去了,我剛剛藉口說要去銀行,問他有沒有什麼事要我代辦的,他也說沒有……」

  「可能他真的沒什麼重要的事要你去銀行幫忙辦。」

  「他還要我查最近公司大股東之間是否有股權異常轉移的情況……」

  「什麼?!」男人真正震驚了,倏地身子一僵。

  丁茉莉察覺到他肌肉僵硬,回眸橫他一眼。「你先別擔心,我們什麼都還沒做,他查不出什麼來的。」

  「那倒也是。」男人松了口氣,低下頭來親親她的唇。「還是我的寶貝聰明,那時候提議再觀察一陣子,小心為上。」

  「那當然啦!」她沒好氣地捏捏他胸膛。「要是真由著你這個急性子的亂沖,現在我們就進退不得了。」

  「呵呵,多虧有你!」男人又吻上她,兩人纏綿了一陣,弄得彼此都氣喘吁吁,男人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冷靜下來尋思目前的處境。

  「既然陸宗岳還是把這件事交給你調查,可見並沒懷疑到你身上,大概是怕他繼母和弟弟那邊搞什麼小動作吧!」

  「嗯,我想也是。」丁茉莉點頭同意,可轉念一想,秀眉又蹙攏。「我是擔心陸宗信在他面前說了些什麼,你也知道,陸宗信老是挑撥我跟宗岳的感情,有一次還當著宗岳的面諷刺我是因為錢才回到他身邊。」

  「你不是嗎?」男人似笑非笑地掐捏她臉頰。

  「你這沒良心的壞蛋!」她嬌嗔地打他的手。「我這都是為了誰啊?」

  「好好,我的美麗小寶貝,知道你是為了我。乖啊!哥哥疼你。」男人抱著她又親又揉,,面喘著粗氣在她耳畔安慰。「放心吧,他們兩兄弟感情那麼差,就算陸宗信說了什麼,陸宗岳又怎麼會相信?你可是他最難以忘懷的初戀,你不是說為

  了跟你複合他等了好幾年?」

  「對啊,他可是撐到我跟美國的男朋友分手了,才重新追求我。」

  「哈哈,他一定想不到你在美國交往的男人就是我。」

  「是我瞞著不讓他知道。」丁茉莉嬌嬌地睨了男人一眼。「我也想不到你這麼不要臉,都分手了還死纏爛打。」

  「我不纏著你,你今天能是我的嗎?」男人舔了舔她敏感的耳窩。「寶貝可是我的命,失去你我可活不下去。」

  「你就貧嘴吧!」丁茉莉被他舔得耳朵粉紅,渾身發熱。「他從來不像你這樣哄我,說是愛我,卻連好聽話也不哄我一句,之前還為了讓他爸安心,娶了別的女人……在他心裡,我永遠排不上第一位,可能都還沒他的工作重要。」

  「在我心裡,你可是最最重要的,爸爸媽媽兄弟朋友通通都要靠邊去!」男人深知她的心意,順著竿子往上爬。「寶貝說什麼,我就乖乖地聽,你指東我不敢往西,呵呵。」

  丁茉莉嬌哼一聲,男人聽出她已情動,得意地用胯下硬物頂了頂她翹臀。

  「寶貝,我的小兄弟又想你了。」

  「是嗎?」玉手往下,握住那硬燙的東西用力掐握。「現在還想不想了?」

  「愈痛愈想,怎麼辦?」他涎著臉笑道。

  「你啊……」

  隨著這似嗔非嗔的嬌聲落下,男與女激情地交纏,室內頓時春光無限。

  又是平淡的一天,吃過早餐後,冬冬就出門和鄰居孩子們去玩了,鐘心恬則是窩在廚房裡準備餐點。

  今日特餐是咖哩牛肉,隨著時間過去,廚房裡逐漸飄開濃醇的咖哩香。

  接下來是烤蛋糕,將攪拌過後的蛋黃糊和打發的蛋白霜融合,倒入戚風模,送進烤箱,設定好時間。

  她打算做冬冬最愛吃的芒果奶油蛋糕,事先買了好幾顆新鮮的芒果,正想取出其中一顆切開時,手機忽地響起簡訊鈴聲。

  她從圍裙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閱,是一通垃圾簡訊,她隨手刪除後,心念一動,不覺點開了相簿。

  視線凝定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點選,放大。

  照片上的她很年輕,才剛剛從大學畢業,和大她幾歲的男人並肩坐在公園的一張搖椅上,她記得自己是一手拿著霜淇淋甜筒,另一手舉高手機自拍。

  甜筒是陸宗岳買來給她的,算是賠罪的禮物,因為他騎單車時不小心撞到她,兩人在地上跌成一團,雖然他拿自己的身體當墊背,她依然受了傷。

  那時正值炎熱的夏天,她藉口自己受傷了走不動,賴在搖椅上,要他買霜淇淋請她吃。

  他一臉不情願,卻還是買來了,坐著陪她吃,還跟她拍下了這張合照。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雙方的父親早就認識,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就在那天,她不曾為誰意動的芳心初次萌芽了情愛。

  她不是他的初戀,可他卻百分之百是她的初戀。

  縱然之後她為了愛情嘗盡酸楚,也從來不曾忘了那在她記憶裡最甜美的一日,一眼即是永恆。

  應該刪除這張相片嗎?

  不止一次猶豫過,卻是一次又一次選擇了保留,既然她這輩子不會再像那樣愛一個人了,何不就讓這份珍貴的回憶成為唯一?

  她怔怔地望著螢幕上的相片,直到一串急促的電鈴聲驚醒了迷蒙的思緒。

  「心恬,心恬!你快出來!」有人在屋外焦急地喊她。

  她心神一凜,將手機放回口袋,瓦斯爐上的爐火也暫且關了,急奔出去察看,來人是住在附近的一位中年大嬸。

  「怎麼了?美麗姐,發生什麼事了?」

  「快點跟我走!」何美麗一把扯住她就往外拉。「你家冬冬出事了!」

  鐘心恬聞言駭然,顧不得自己身上還穿著圍裙,隨手帶上籬笆門,便跟著何美麗往小鎮一處淤積的大池塘跑去,原來冬冬和幾個孩子來這邊釣魚,卻意外掉進水裡。

  他會游泳,本該不會有事,偏偏落水時腳踩被水草纏住,一時緊張又抽了筋,嚇得幾個小鬼頭到處喊救命。

  鐘心恬趕到現場時,冬冬已經被救上來了,救他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大男人,將他打橫抱在懷裡,兩人身上都濕淋淋的,狼狽不堪。

  見冬冬沒事,她心下一松,可視線觸及那男人,又不禁心跳加速。

  怎會這麼巧,就是陸宗岳救了孩子呢?

  「圓圓!」與她四目交接,陸宗岳微微咧嘴,笑容帶著幾分局促和傻氣。「我又來了。」

  由於冬冬這場落水意外,鐘心恬決定休店一天。

  回到家後,她催著大小兩個男人都先洗了個熱水澡,接著讓他們上餐桌吃了一頓飽飽的午餐,當然,冬冬可沒放過自己最愛的芒果蛋糕,連吃了兩塊才捧著圓滾滾的肚皮拍呀拍,半躺在椅子上當小少爺。

  鐘心恬看他眼睛眯了又眯,知道他是累了,催促他回房睡午覺。

  他沒強撐,乖乖地點點頭,只是臨走前特別叮嚀陸宗岳。「叔叔,謝謝你救了我,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留下來喔!我要好好報答你的恩情。」

  一個小鬼頭,能報答什麼呢?

  鐘心恬板著臉,明知這是冬冬藉口挽留陸宗岳,卻無話可說,只能眼睜睜地看這大男人對小男孩眨眨眼,達成雙方理解的默契。

  冬冬離去後,廚房內只剩鐘心恬和陸宗岳兩人獨處,她悶不吭聲,他一時也找不到話說,氣氛僵凝。

  許久,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打破沉寂。「對了,我車子裡有要給你的東西。」

  語落,他不等她回應,逕自去屋外從他停在路邊的寶藍色跑車裡翻出大包小包,滿滿地抱在懷裡走回來。

  她看著他像獻寶似地一一取出袋裡的東西,人參、燕窩、魚翅、雞精,還有兩隻新鮮的全雞、一大塊羊肉……

  「這些都是我在花蓮市區買的補品。」他笑道。「你太瘦了,得好好補一補。」

  他自己才需要補吧?瞧他臉色那麼蒼白,才剛從長期昏迷中醒來,怎麼也不懂得保重自己的身體?

  她瞪視他,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一路從臺北開車過來的?」

  臺北到花蓮開車並不方便,蘇花公路美則美矣,卻是緊鄰斷崖絕壁,不但費時冗長,稍一分神更可能闖下大禍,還不如搭火車,若是坐上太魯閣號或普悠瑪號的班次,只需兩小時就能抵達花蓮市區。

  「嗯。」他點頭。「昨天晚上忽然想過來,火車夜班班次都沒了,索性就自己開車。」

  她倏地倒抽口氣,狠狠瞪他。「你居然半夜開車上蘇花公路?找死嗎?」

  「呵呵。」他乾笑兩聲。

  還笑得出來?半夜開車容易精神不濟,再加上走的是那麼危險的蘇花公路……

  「下次不准這樣了,一不小心會出事的。」她慎重警告。

  他卻是抓到她話裡的語病,俊眸一亮。「這麼說你允許我下次再來?」

  她默不作聲。

  「圓圓,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來嗎?」他小小聲地問,那麼小心翼翼,帶著一絲期盼與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咬咬牙,不許自己心軟。「如果我不答應,你是不是打算又晚上開車回去?」

  他又是兩聲乾笑,沒有否認。

  「才剛剛從鬼門關走一圈回來,你想自己再將一條小命送回去?」她語氣辛辣。

  他沒說話,抬手不好意思似地摸摸頭。

  略顯孩子氣的動作看得她微微一怔,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一副大男人的姿態,有時近乎狂妄霸道,印象中只有他偶爾生病或酒醉時,會流露些許脆弱。可現在,他分明神智是清醒的……

  「圓圓,我……」他還想說什麼,卻忽然感覺喉嚨一癢,咳嗽起來。

  這一咳彷佛就止不住,連續咳了好片刻,咳得她不由得心慌意亂,好不容易才停下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跳進水裡著涼了?」她忍不住問,語音微啞。

  「哪有這麼虛弱?」他笑。

  還說不虛弱?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看來有多憔悴!

  她又是氣惱,又是難受,胸臆纏結著百般複雜的滋味,不得不斂下眸,掩藏自己的情緒。

  見她不言不語,容顏凝霜,他頓時有些慌,吶吶地問:「圓圓,你生氣了?」她用力咬唇。

  「你別生氣,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不會做什麼的,你要是不高興的話,我馬上就走……」

  「不用。」她冷冷打斷他。「就當替冬冬還這份人情,你可以在這裡住一個晚上。」

  「真的?」他喜出望外。

  她不敢看他欣喜的表情,漠然起身。「既然你帶來那麼多補品,晚上我們清燉苦瓜羊肉藥膳湯來吃吧!夏天適合涼補。」

  「我來幫你!」眼看她準備將他帶來的新鮮羊肉剁成塊,他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代勞。

  她也不跟他爭,教他怎麼將羊肉塊剁得整齊漂亮後,便自行去準備其他材料。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進廚房,從前她為他做過那麼多頓飯,他不曾想過幫一把手,直到如今他才領悟原來親自動手做料理也別有一番樂趣。

  她雖然表面上不理他,可他感覺得到她的目光不時會悄悄朝他望來,像是擔心他剁肉剁到自己的手,他忍不住微笑,很高興她對他這個前夫並不完全是恨,依然有那麼一點點關懷。

  可這份喜悅在她偶然抬手撥開額前的劉海便轉瞬消逸無蹤,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額頭上仍有一道細小的疤痕。

  那是他留下的傷口……

  「怎麼了?」她察覺他的異樣,轉過明眸。

  他想裝作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可終究無法掩藏黯淡的眼神。

  「你該不會又弄傷自己的手了吧?」她走過來想察看他的手。

  他滿手黏膩,不想弄髒她,連忙用洗手乳洗了洗,才攤給她看。「沒事,你別小看我,切點羊肉不算什麼難事。」

  她確定他沒受傷,安下心來,可不一會兒又厭惡起自己對他的關切,秀眉懊惱地一蹙。

  他看著她微微蹙攏的眉宇,不免也看見她額上的疤痕,胸口不由自主地縮緊,下意識地伸手撫上她光潔的額頭。

  她嚇一跳,往後閃躲。「你做什麼?」

  他只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很快便縮回手。「那時候,很痛吧?」

  她怔忡地凝視他悵然的神情,倏地領悟他在問什麼,心房一陣沁冷,如漫天雪花飛過。

  「對不起。」他啞聲呢喃。

  她別過頭。「我沒怪你。」

  為何不怪?怎能不怪?

  他莫名地心酸,其實從乍見她額頭流血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悔恨自己太衝動,傷了柔弱的她……

  他抬手再度撫摸那處令他疼痛的印記,暖暖的男性呼息吹拂著她。「圓圓,我知道自己不該跟你說這些,可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想跟你和好。你是個好女人,是我當時不懂得珍惜。」

  「別說了。」她嗓音發顫,纖瘦的身子更是顫動不止,就連濃密的羽睫也在他眼裡晃成兩彎月影。

  他心一動,回過神時,微涼的方唇已吻上那個小小的印記。

  她驚到了,他也一樣,兩人同時都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一陣清風吹來,響動了屋外的風鈴,她和他貼映在窗簾上的剪影,才羞澀地分開——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4 PM 編輯

【第五章】

  宛如天外飛來一顆小石子,這個意料之外的額吻,在兩人心湖裡投下圈圈漣漪,餘波蕩漾。

  但兩人都有默契地不去提起,假裝那個意外並不存在,直到這天深夜,當冬冬纏著陸宗岳打電玩遊戲,玩累了上床睡覺後,他們才又有了獨處的機會。

  許是月朦朧人也朦朧,鐘心恬捧著杯花茶坐在客廳沙發上,望著斜倚在窗邊似是若有所思的男人,終於忍不住問出盤旋心頭許久的疑問。

  「你跟丁茉莉究竟怎麼回事?!」

  他微微一震,墨幽的俊眸望向她,隱隱閃燦著複雜的光芒,良久,薄峻的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就像你之前看見的那樣,她其實一直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瞞著我劈腿,我既然知道這件事了,又怎麼可能繼續跟她在一起?」

  親口承認情人的背叛,對如他這般驕傲的男人來說是一種恥辱,鐘心恬能理解他的窘迫,她不確定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好像有幾許快意,又有些為他難過。

  她想起數日前接到的那通電話,丁茉莉責問她的口吻可不像是個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女人。她蹙了蹙眉。「你們還沒正式分手嗎?」

  「她還不曉得我已經知道她劈腿的事。」

  「為什麼?」

  他澀澀地解釋。「她跟那個男人合謀想奪取公司利益,我想透過她找出那個內賊是誰。」

  她秀眉一挑。「所以你是在跟她演戲?」

  「嗯。」

  的戲嗎?會不會其實他心裡還有依戀?她輕聲冷哼。

  他聰出了她的不以為然。「你不相信我?」

  她嘲諷地撇撇唇。「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他慎重聲明,來到她身邊,墨眸認真地俯視她。「圓圓,我希望我們可以做朋友。」

  她心韻跳漏一拍,他看著她的眼神太專注、太認真,令她莫名心慌。她下意識地稍稍側過臉,回避他的視線,粉唇嘟了嘟。

  「朋友不是說說就算的。」

  「我知道。」她略微不情願的口吻令他不由自主地微笑。「我會證明自己值得你的友誼。」

  她沒說話,借著低頭喝茶的動作掩飾心湖的波動。

  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她許久,久到她差點想出聲抗議,臉頰悄悄地發熱。

  終於,他饒過了她,從袋子裡取出一台筆記型電腦。「圓圓,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她好奇地問。

  他沒立刻回答,在桌上打開電腦,叫出他事先準備好的公司各級主管的人事資料。「你不是說你看過丁茉莉跟別的男人約會嗎?你幫我看看,看你能不能認出那人是誰。」

  「你確定他是你們公司的人?」

  「應該是。」

  鐘心恬猶豫地咬咬唇。「可是那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我只是偶然在一家餐廳看到,我怕自己認不出來。」

  「沒關係,你不必有壓力,認不出來就算了。」陸宗岳安撫地說道。

  鐘心恬不再推辭,從他凜然的神態看出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從父親手中繼承這份家業,她明白他對公司有多看重,如果丁茉莉真的跟別的男人合謀對公司不利,她希望自己能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她仔細地檢看每個人的照片,陸宗岳很細心,找的並不是那種呆板的半身照,而是各式各樣的生活照,每個人都有好幾張,穿著打扮及舉動姿態都各有相異。

  她一一辨認比對,雖然她當時只是偶然瞥見那男人,但因為太過震驚,她細細地看了他好幾眼,想看出對方到底有哪裡比陸宗岳出色,否則怎會有本事讓丁茉莉三心兩意?

  所以,她將所有主管的照片看過一輪後,心下已有定見,挑出其中一張。

  「我想……就是他。」

  陸宗岳面無表情地看向螢幕。

  林棟樑,公司的研發副總,他特意從美國延聘回來的優秀人才,也是他向來敬佩的學長。

  竟然是這傢伙!

  陸宗岳盯著照片,眼神不見一絲憤懣或激動,只有絕對的冷然。

  他太冷靜了,鐘心恬看著,反而感覺到一股不祥的意味。「你打算怎麼做?」

  他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及眼眸。「他是公司的研發主管,掌握太多機密資料,我不會輕易動他,只能等他自己跳進陷阱。」

  什麼陷阱?她想問,卻強迫自己忍住。

  他不會告訴她的,以前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他就不曾對她提關於公司的事,想必是嫌她不懂,如今他們都離婚了,他更沒必要跟她說這些。

  若不是要她幫忙找出內賊,他怕是連公司主管的照片都不會給她看吧!

  鐘心恬正酸澀地尋思時,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陸宗岳竟開始主動跟她介紹這些主管的來歷背景。

  「這是我們公司國際營運部的主管,是台日混血兒,前兩年才剛結婚,聽說跟老婆感情很好……這位是公司的老臣,現在掌管人事,也是董事會的成員,擁有將近百分之五的股份……」

  他巨細靡遺地為她講解,鐘心恬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他抬頭看她驚訝的表情,眸光一黯。「以前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公司的事。」苦澀的語氣恍若在自責。

  她更驚愕了,傻傻地瞪著他。

  「你不想聽嗎?」他語音低啞。

  想聽的,曾經,她很想聽他說任何有關於他生活的一切,無論是公司的事或是私人的興趣嗜好,可是……

  現在說這些,他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當朋友?」他似是看透了她的思緒,半自嘲地一笑。「朋友之間也可以分享這些的,不是嗎?」

  她默然無語。

  他當她是默認了,繼續跟她分析每個主管的優劣之處,然後異常嚴肅地叫她。

  「如果要從這裡頭選一個帶領公司的人,你覺得誰會做得最好呢?」

  為何要問她這種問題?關她什麼事?

  「別說不關你的事。」他又看穿了她的思緒。「就當給我這個朋友一點意見,你覺得公司如果要選一個繼任的領導者,選誰最好?」

  「你。」簡潔乾脆。

  他一愣,似是不可置信她會如此回答。

  她微斂眸,不好意思直視他過分湛亮的眼神。「你會是個能讓公司成長茁壯的人,你眼光卓越、心思縝密,也善於用人唯才,不怕下屬功高震主,只要員工肯努力,你絕不會虧待他們。」

  在她心裡,他是這樣的男人嗎?至少在這方面,她對他評價不低呢!

  不知怎地,陸宗岳胸口一陣評然直跳,就好像她的讚語是贈予他多年來在事業上衝鋒陷陣的勳章,將這枚勳章掛在身上,令他飄飄然。

  他深吸口氣,儘量不使自己顯得像孩子般雀躍。「除了我以外呢?你會選誰?」

  既然決定在死後將公司股份留給她,他希望她到時能以股東的身份,支持一個能夠領導公司的繼任者,但目前不宜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自己有這樣的打算,只能以迂回的方式引導她思考。

  「除了你以外?」她皺眉,似乎在思索一個很困難的問題,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遲疑說道。「或許……我會選總廠長吧!」

  「他?」陸宗岳訝異。「不會太老了嗎?」

  「你爸爸以前跟我說過,總廠長從他創業初期就一直跟著他,對公司忠心耿耿,沒有比他更愛這間公司的人了。」她頓了頓,看出他的神情並無輕蔑之意,於是大著膽子繼續發表意見。「他若擔任領導者,或許開創性不足,但守成絕對有餘。而且你剛剛介紹他時也說,他雖然年紀大了,卻不會像一般老人固執,很樂

  意給年輕人機會,所以我想他就算有些不足之處,也會找到合適的人才來幫助自己。」

  「……你說得對,劉叔確實是那樣的人。」

  陸宗岳有些震驚,沒想到她的看法竟與自己不謀而合,他原以為得費一番力氣幫助她厘清思路,看來她比他想像的聰明靈慧多了。

  以前自己是怎麼了?陸宗岳不禁暗暗苦笑,覺得自己好似一個不識貨的商人,錯過了蒙塵的明珠。

  鐘心恬瞥了他複雜的神情一眼,接著又垂下眸,遲疑片刻,才輕聲說逍。「我流產那天,正好碰見劉叔,是他開車送我到醫院的。」

  聽她乍然提起流產的事,陸宗岳不覺目光一黯,可思索一番她的話後,腦海倏地靈光一閃。「你說是劉叔送你去醫院的,所以那天你在公司附近嗎?」

  「嗯。」她低聲應,螓首低垂,露出潔白瑩膩的後頸。「那時候我剛學會了怎麼燉牛肉飯,想送便當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那天她是特意來送便當給他吃的。

  陸宗岳胸口一擰,有些透不過氣,他忽然想起之前去菜市場打聽圓圓的消息時,那個給他住址的大嬸也提過圓圓跟她學做牛肉麵……

  牛肉麵、燉牛肉飯,這些都是為他而學的吧?她知道他喜歡吃牛肉類的料理,為了討他歡心,才不辭辛苦地去學習,她是那麼用心地想經營和他之間的感情,而他卻……

  望著眼前佳人纖細柔弱的倩影,陸宗岳只覺得胸臆糾結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歉意與心疼——她真的好瘦,他一定要好好地養胖她!

  為了進行自己餵養前妻的大計,陸宗岳每隔兩天便會來花蓮一趟,他聽她的話,不再開車走蘇花公路,把愛車留在她家屋外,搭火車來回。

  每次來花蓮,他就嚷嚷著自己身體虛弱需要時常補好料,非拉著她燉補湯一起喝,三餐都盯著她吃飯,不吃兩碗飯就不准她收筷子。

  也不曉得是每頓飯都加份量,或是補湯和補品吃多了,鐘心恬氣色越發紅潤,身上也開始長肉,短短不到十天就胖了兩、三公斤。

  陸宗岳對這成果並不滿意,離他設定的目標還遠得很,尚須努力。

  這天,他人坐在臺北辦公室處理公事,一顆心卻早已飄往花蓮,尋思著下班後要去找一位朋友介紹的知名中醫師,請對方開一些對女人有益的藥方。

  正出神時,一道幽幽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響起——

  「你可別只顧著沉醉在溫柔鄉,忘了我們的交易。」

  陸宗岳一震,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影半透明的少年飄浮似地坐在窗臺上,五官長得頗俊俏,臉色卻是蒼白似鬼。

  好吧,這傢伙的確算得上是鬼,更精確地說,他是負責引渡亡靈到黃泉之路的死神。

  據他的說法,這世間的死神不止他一個,有數以千計的同僚或主動或被迫擔任這項工作,就像徵兵制一樣,他服的是死神義務役。

  「是你啊!」認出來人以後,陸宗岳笑了笑。

  這個編號亞洲第九八三號的死神似是很不滿他一派輕鬆的神情,陰陰暗暗的黑眸射出兩道陰暗至極的光芒。

  「你就不能表現得畏懼一些嗎?我可是死神。」

  「那又怎樣?」

  「你這樣讓我很沒威嚴。」

  陸宗岳正端起鐘心恬為他特製的花草茶來喝,聞言嗆了嗆,半無奈似地瞥向狀若義正辭嚴的死神少年。

  說實在的,就這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長得還不是特別壯碩,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他實在無法生出敬畏之心。

  何況他在這個少年死神第一次出現時,已經確確實實地驚駭過一次了,再一次驚駭,也未免顯得他這個大男人太膽小。

  不過嘛,既然對方是死神,他總要適度表示尊重的。「你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裡。我已經請我的會計師和律師在清點我的財產了,該給你的那一半我會準備好。」

  「不是給我,是給育幼院。」少年幽幽地糾正。

  陸宗岳看著少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心念一動。「那間育幼院對你真這麼重要嗎?都當了死神了還放心不下?」

  少年側過頭望向窗外,眼神迷蒙,似是陷入遙遠的回憶。「那裡是養我長大的地方,那些孩子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親愛的家人。」

  「親愛的家人……」陸宗岳咀嚼這極具份量的幾個字,忽然感覺喉間澀澀的,良久,一聲歎息。「你比我幸運,死了以後還有令你牽掛的家人,甚至為了保護他們,不惜觸犯禁規。」

  「你不也有嗎?」少年轉回頭來望他,語音一貫的虛無飄渺。「這件事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兩個都會被懲罰,至少幾百年無法投胎,可你不也一樣為了那個女人,同意跟我交易?」

  圓圓。

  腦海裡浮現一張溫柔恬靜的容顏,陸宗岳只覺得滿腔甜蜜夾雜著酸楚。

  「我們都有想保護的人。」少年感慨地低語。

  深思片刻,陸宗岳驀地釋然而笑。「我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讓我的靈魂飄出來看到一切,我可能到現在還被蒙蔽了眼睛。」

  臨死前,能有機會彌補錯誤,他其實也很幸運,不是嗎?

  一番交談後,為了讓少年安心,陸宗岳決定親自去那間育幼院探訪,畢竟要捐款給人家,總也得先拉拉關係,否則到時有人起疑,反而會給院方帶來麻煩。

  他調出育幼院的資料來看,這才發現育幼院的所在地正巧就在鐘心恬曾經住過的那個花蓮小鎮,這下他可有理由了,趁著禮拜三餐廳的公休日,開車載著她和冬冬一同出遊。

  回到曾經熟悉的小鎮,看著青山綠水,白雲悠悠,彷佛遺世獨立的景致,鐘心恬有些懷念,也有些感慨。離婚之後,她最難過的那幾年幾乎都是在這裡度過的,這裡有她療傷止痛的回憶。

  陸宗岳察覺到她激動的心緒,特意開車慢慢地繞了小鎮一圈,讓她好好溫習小鎮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最後才將車子停在育幼院門前。

  下車後,鐘心恬凝望著育幼院漆成奶油黃色的大門,若有所思。

  「這裡是哪裡?」冬冬跟著跳下車後,站在鐘心恬腿邊好奇地問。

  「這是育幼院。」她低頭向他解釋。「就是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的地方。」

  「喔,我聽媽媽說過,孤兒很可憐。」冬冬同情地點點頭,又望向陸宗岳。「叔叔,你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

  陸宗岳早就想好了理由。「我有個朋友小時候在這裡長大,他現在人在國外,託付我偶爾過來看一看他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鐘心恬意味深長地瞥望他。

  「你以前來過這間育幼院嗎?」他刻意忽略她眼中的疑問,笑笑地問。

  「嗯。」她點頭。「之前我住在這裡時,每個禮拜都會有一天過來育幼院當義工,做些點心給孩子們吃。」

  她竟每個禮拜來當義工?

  陸宗岳有些吃驚,卻又並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她是個心地良善的女人,容易心軟,很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當年在照顧他重病的父親時,也是盡心盡力,不曾表現過絲毫不耐。

  如今回想起來,他不得不承認,能夠娶她為妻其實是他的福氣,這世上如她這般純善體貼的女人並不多。

  思及此,他不覺微微一笑,墨眸熠熠生光地看著她,看得她不自在地別過眸,率先推開門踏進院子裡。

  不算寬敞的前院辟成孩童的遊樂場,錯落安置著蹺蹺板、秋千、溜滑梯等各項遊樂設施,還有一方小小的沙地,供孩子們玩沙取樂。

  此刻正值中午,孩子們約莫都在屋內吃飯,院子裡空無人影,一個鬥材微胙的男人從落地窗走出來,似乎覺得天氣很熱,卷起了襯衫衣袖,拉松領帶。

  鐘心恬眨眨眼,忍不住揚聲。「你怎麼也來了?」

  男人震了震,這才看見前院大門口來了人,認出她纖細窈窕的倩影,眼眸倏地一亮,急急大踏步走過來。

  「鐘小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誰都聽得出他話裡藏不住的興奮與愉悅,鐘心恬怔怔地望著他,陸宗岳則是眯了眯眼,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男人彷佛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伸手摸摸汗濕的頭,尷尬地解釋。「我是……因為很久沒見到你了,這裡的院長跟我說你搬家了。」

  「嗯,我現在住在別的小鎮。」

  鐘心恬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屋子裡的人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動靜,幾個孩子探頭探腦往外一看,紛紛認出她來,歡快地大叫。

  「是心恬阿姨!心恬阿姨來了!」

  孩子們呼朋引伴,團團圍住了鐘心恬,對著她問長問短,玩笑又撒嬌,把陸宗岳和冬冬都擠在了包圍圈之外,直到院長和育幼院幾個老師也出來察看情況,才笑著把一行人請進去一起用飯。

  陸宗岳注意到,席間那個胖胖的襯衫男一直有意無意地望向鐘心恬,眼裡分明寫著對她的愛慕。

  「叔叔,看來你有情敵了。」冬冬坐他旁邊,也看出些端倪,故意踢踢他的腳,很不懷好意地低聲笑道。

  陸宗岳瞪小鬼頭一眼。

  「聽說那個胖叔叔是律師,以前幫院長處理過一些事情,才認識了我媽咪。」冬冬分享著他特意打聽來的八卦。「可惜沒過多久媽咪就搬家了,害那個胖叔叔找來。」

  「你探聽這些做什麼?」陸宗岳沒好氣,伸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的頭。

  「嘿嘿,我也是想幫你嘛,我們可是一起修搖椅的戰友呢!」冬冬左右張望,更加湊近陸宗岳,小小聲地說。「叔叔你可要加油,我媽咪又溫柔又漂亮,喜歡她的男人一定很多,那個胖叔叔雖然人胖了點,可是長得也算挺帥的,而且聽說他在臺北當律師賺不少錢喔!」

  「夠了沒?你這多事的小鬼!」陸宗岳又好氣又好笑,眼見坐在餐桌對面的鐘心恬奇怪地朝他瞥來,連忙裝作若無其事,低頭吃飯。

  飯後,他找院長私下懇談,表示自己很希望有機會能回饋這個社會,順便也透露些許口風說自己認識一個從前在這裡長大的孩子。

  院長對他的善意自是十分感激,兩人相談甚歡,等陸宗岳從院長辦公室走出來時,只見孩子們已經在院子裡瘋玩開了,而鐘心恬正好端出剛做好的餅乾來,被孩子們哄搶一空。

  陸宗岳想上前跟她說話,那個姓趙的胖律師卻搶先一步,將她拉到屋內一處安靜的角落。

  他皺皺眉,縱然理智百般勸阻,雙腳仍是自有主張,偷偷地來到轉角處,偷聽兩人談話。

  他聽見趙律師略顯局促的聲音。「鐘小姐,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

  「你說宗岳?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聲調微微高亢地反駁,聽得陸宗岳心頭微酸。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你別誤會,他跟我……不是那種關係。」

  「那就好。」趙律師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健康潔白的牙齒,笑容帶點陽光的靦腆。

  她一怔。

  「鐘小姐,我可以叫你『心恬』嗎?」男人緊繃的嗓音蘊含著明顯的期待。陸宗岳聽出來了,下意識地咬了咬牙。

  「……可以啊。」

  他心一沉。

  「我這陣子剛好在花蓮出差,只要有空就會過來這裡幫忙,就是希望能有機會再遇見你……」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悄然轉身離開,半晌,一絲苦澀浮上唇畔。

  方才他其實也曾向院長有意無意地打聽關於趙民誠這個人,聽說年紀輕輕就跟朋友合夥開了間律師事務所,在業界是頗具名氣的民事律師,收價不菲,卻經常免費幫窮人打官司。

  簡而言之,就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好人。

  跟自私自利的他截然不同。

  這樣的男人,或許才真正能配得上圓圓,可自己怎麼就……這麼心酸呢?

  「陸宗岳,你大方點。」他喃喃自語。「你不是想幫她找個好男人嗎?現在不是正好有了機會?你應該高興才是。」

  是的,他應該高興,她有了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他才能走得安心。

  陸宗岳對自己微笑,笑意染進眉宇,卻是難以描繪的悵然。

  整個下午,鐘心恬都在院子裡陪著許久不見的孩子們一起玩,陸宗岳也被冬冬拉著一起下場玩躲避球。

  午後的陽光映在每張活潑開朗的臉上,就連那一顆顆汗珠也顯得晶瑩剔透。陸宗岳笑得很開心。

  可不知怎地,鐘心恬覺得他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麼快樂,他深邃的眼裡有一抹隱微的陰影。

  她看得出來。

  或許是從前她曾經長時間地偷偷觀察他,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彷佛能看出他眉宇間最細微的變化。

  當他藉口身上大汗淋漓,去浴室洗了把臉出來,卻不再加入孩子們的遊戲,只是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出神,她終於忍不住上前。

  「你沒事吧?」

  他愣了愣,訝然望向她。「什麼?」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她解釋。

  他聞言,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你跟這些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放鬆。」

  「啊?」她一怔,沒料到他竟是在想她。

  「圓圓,你將來一定要生幾個自己的孩子。」他忽地低低揚嗓,聲音醇厚如同大提琴,拉著歎息般的餘韻。「嫁個好男人,養幾個好孩子,你一定能過得很幸福的。」

  怎麼說起這些了?

  她不覺局促,不敢迎視他過分深邃的眼神,別過陣望向遊樂場上的孩子們,許久,她才輕聲地問:「那你呢?你應該也打算再結婚吧?」

  他沒有回答。

  她不禁轉過頭,想看清他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他半邊臉逆在光影裡,線條如刀削般凜冽堅毅,令她聯想起英國電影裡總是莫名陰鬱的男主角。

  她猶豫地想說些什麼,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打破了這一刻兩人四目相凝的靜寂。她接起電話,聽聞對方說了一串話,訝然大驚——

  「什麼?!你已經來到花蓮了?」

  接到電話後,鐘心恬向陸宗岳解釋一番,接著便向育幼院的孩子們道別。

  院長得知她這就要走了,相當遺憾,趙民誠律師更是依依不捨地送她到門口,慎重表示以後一定會常跟她聯絡。

  坐上陸宗岳的愛車後,一行人匆匆往回程趕,回到那棟可愛的日式木造房舍後,一個身材高姚的女人已經站在籬笆門口。

  遠遠看見她的身影,冬冬等不及停好車,便興奮地開門跳下車,邁著小短腿飛奔,翩然投入她懷裡。

  女人也蹲下身,展開雙臂抱住他。

  「馬麻,你怎麼來了?」小男孩撒嬌地問,黑眼珠滿懷愉悅,光芒璀璨如寶石。

  「你這孩子!」女人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下禮拜就要開學了,你媽我不用早點來接你回家準備嗎?」

  「馬麻……我好想你喔!」小頭顱在女人懷裡揉呀揉地。

  「想我才怪!」女人冷哼。「連電話也不打一通,光會跟你爸媽傳line,我看你根本是在你媽咪這裡玩瘋了,樂不思蜀吧?」

  「才沒有呢!」冬冬連忙舉手錶忠誠。「人家真的很想你,還有爸爸,他怎麼沒來接我?」

  「他今天還要開會,沒辦法來,不過明天回家你就可以見到他了,他從美國買了很棒的玩具要送給你喔!」

  「真的嗎?太好了,YA!」

  看著母子倆和樂地抱在一起,鐘心恬滿臉含笑,陸宗岳卻是有些尷尬地站在一邊,身板挺得僵直,極力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這女人就是冬冬的媽媽,也就是說,是她將這間房子借給圓圓住的,連孩子也能放心就這麼托給圓圓照顧。

  她肯定是圓圓的閨蜜,她們之間絕對有著深厚的交情……

  彷佛看出他的局促不安,女人冷笑一聲,放開兒子,起身盈盈走向他。「陸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有夠直接而犀利的問話。

  陸宗岳微微苦笑,有種預感今天自己這關難過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女人冷哼,唇角隱隱浮現一絲不屑。「我是羅愛理,心恬的朋友,我參加過你們的婚禮,之後也跟你碰過兩次面。」

  「原來是羅小姐。」陸宗岳松了口氣,連忙微笑點頭表示友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是嗎?」羅愛理兩道秀眉似挑非挑,盡顯嘲諷之意。「可我見到你一點也不高興呢!」

  陸宗岳聞言,只覺得後頸一陣涼,涔涔冒出冷汗。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4 PM 編輯

【第六章】

  將好友迎進屋裡後,鐘心恬讓冬冬跟著陸宗岳先去洗澡,自己則拉著羅愛理到後院的搖椅坐下,泡了一壺花草茶。

  羅愛理根本沒閒情逸致喝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後,便直接開炮。

  「你瘋了!冬冬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收留了那混蛋!」混蛋。

  光聽這個用詞,就完全可瞭解羅愛理對陸宗岳的評價不高,事實上,應該說是相當低。鐘心恬暗暗歎息,臉上卻仍是笑意明朗。「不是收留他,是他有時候會過來。」

  「有時會過來?」羅愛理眯了眯眸。「多久一次?」

  鐘心恬悄悄咽口水。「呃,差不多……兩天吧!」

  「鐘圓圓!」羅愛理驀地跳起身,雙手憤然叉腰。

  「噓,你小聲點。」鐘心恬試著安撫她。

  羅愛理深呼吸,好不容易平抑激動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放低了音量。「兩天就來一次?那跟天天賴在你這邊有什麼兩樣?」

  這個嘛……

  鐘心恬苦笑。

  看她這表情,羅愛理更加恨鐵不成鋼,捏了她藕白的手臂一把,擺出姐姐的姿態追問。「你老實跟我說,你該不會……唉,你該不會是對他心軟了吧?他回來求你兩句,你就又想回到他身邊?」

  「你誤會了!他沒有求我。」鐘心恬急急澄清。「他……他只是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至少能當朋友。」

  「什麼意思?」羅愛理一臉狐疑。

  鐘心恬示意她坐下來喝茶,自己也啜了幾口,整理過思緒,這才娓娓地將近自己和前夫之間發生的一切講給好友聽,當然,省略了特別曖昧的部分。

  「我說他怎麼會忽然回心轉意來找你呢!」羅愛理聽罷,不但沒有釋疑,反而對陸宗岳更多了一分懊惱。「原來是被自己現在的女人背叛了,來找你這個前妻求安慰了。」

  鐘心恬心口一扯,說不清胸臆是什麼滋味,幽幽一歎。「愛理姐,你別把他說得這麼難聽。」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羅愛理語氣辛辣。「你心疼他?」

  「不是那樣……」

  「還說不是?瞧你眉頭都揪在一起了!」

  鐘心恬啞然無語。

  羅愛理看著她掩不住惆悵的神情,心一軟,收斂了幾分潑辣,眉目溫柔。「圓圓,你別怪我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以前你是多麼喜歡那傢伙,在他身邊多麼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裡,我是怕你再次陷進去,萬一……」

  羅愛理欲言又止。

  鐘心恬凝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好友,這些年來,愛理一直像個姐姐照顧自己,教她如何不感動?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宗岳真的沒有想跟我複合的意思,他……」她頓了頓,明眸微斂。「我想他也累了,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可能再也不想愛了。」

  「你又知道了?」羅愛理不以為然。

  「我知道的。」她輕聲強調。「因為我就是這樣的感覺。」

  羅愛理一怔,看著她近日總算稍微豐潤些許的容顏,忍不住憐惜。「圓圓……」

  「愛理姐。」再揚起眸來時,她已能清甜地微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這些年來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說不定撐不下去,還有這間房子,也要謝謝你借給我住,餐廳的生意不是很好,我真希望能快點付給你租金……」

  「說什麼呢?」羅愛理略微不悅地打斷她。「如果真的當我是好朋友,就別跟我計較這些,反正這房子我跟鄭雍買來就是度假用的,一年也來不了幾天,有你幫我們看房子正好。」

  「嗯,我曉得,就是把你當成自家姐姐,我才這麼厚臉皮地住在這裡。」鐘心恬笑容更甜了,眉眼彎彎。「你放心吧!感情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不會就好。」羅愛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半晌,卻又忍不住歎息一聲。

  「怎麼了?」鐘心恬問。

  羅愛理沒立刻回答,轉頭凝望遠方黃昏的山嵐,好半晌,才悠悠揚嗓。「我只覺得女人面對感情都很傻,當年我跟鄭雍也是……唉,希望陸宗岳這次真的不會傷害你吧,你是這麼貼心可愛的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對待。」

  「他對我……不錯的。」鐘心恬柔聲低語。「你也別把他想得太壞,當年他本來不想娶我,可為了讓他爸爸安心,為了我肚子裡的寶寶,他還是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他可以自私到底的,但他沒有,他本質上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男人。」

  「我就怕這樣。」羅愛理苦笑,轉回頭來,伸手點了點鐘心恬翹美的鼻頭。

  「你這笨丫頭,我就怕你為他這樣說話啊!你說他容易心軟,你自己才是呢!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告訴你他病危的消息,你不去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些牽扯。」

  「別這樣說,愛理姐,我才要謝謝你告訴我。」想起那天乍聞噩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奔醫院,當時那心跳狂亂的滋味,她至今仍忘不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按著心口。「萬一他真的怎麼了,而我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我會……很心痛的。」

  「你這傻瓜!」羅愛理聽她說得動情,也只能歎聲無奈。

  鐘心恬嘻嘻一笑,忽然傾身偎近她,摟著她臂膀撒嬌。「知道了,就知道你心疼我了,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我怎麼就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呢?」羅愛理故意板著臉。「看來為了你,我得親自出馬去跟那個姓陸的談一談。」

  鐘心恬聞言,驀地直起腰。「你要跟他說什麼?」

  「瞧你緊張的樣子!」羅愛理恨得又捏了她腰肉一把。「難道我會吃了他嗎?呿!」

  「姐姐當然不會嘍!姐姐最溫柔善良了。」鐘心恬話說得甜,聽得羅愛理心窩也甜甜的。

  夕陽西沉,彩霞滿天,將姐妹相偎的情景暈染成一幅最美的印象畫。

  直到回臺北數日後,和羅愛理的一番談話依然在陸宗岳腦海裡繚繞不去。

  她是圓圓的閨蜜,他從前也見過,偏偏當時卻是漫不經心,轉頭便忘,如今換了心態重新與對方面對面,他堂堂大男人竟是猶如接受老師考校的小學生,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擔心對方不喜歡自己,笨拙地想在對方心裡留下好印象,於是從頭到尾像只呆頭鵝似地,對方說什麼都只會點頭。

  她罵他,他乖乖受教;嘲諷他,他假裝聽不懂,警告他,他便故作無辜地睜大一雙眼,表示誠懇。

  到後來,羅愛理彷佛也拿他沒轍了,恨恨地撂下一句——

  「總之不准你再傷害圓圓了,否則要你好看!」

  他用力點頭。

  她無奈似地瞪著他,許久,才幽幽一歎,道出一個他從來不曉得的秘密。

  「你一直覺得當年是圓圓在你酒裡下藥,誘拐你跟她上床的吧?其實不是的,下藥的人是她爸爸。」

  是岳父?他驚愕地挑眉。

  「圓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偷偷喜歡上你了,她是後來才曉得原來她爸爸跟你爸爸認識,你也知道她爸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得好聽是好脾氣,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生意做失敗了,他一時承受不住,差點要去自殺。後來他知道圓圓喜歡你,也不知怎地就鬼迷了心竅,想設計讓你們兩個在一起,好讓你家替他解決債務問題……他自己覺得這麼做是為了圓圓好,也算是幫她找個終身依靠,唉!其實那天晚上,圓圓跟你一樣也被下了藥,可她從來沒告訴你真相,就這麼默默承受委屈,幫她爸爸承擔所有的罪……她就是這樣一個傻女孩,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

  只是明白得太晚,領悟得太遲,若不是和死神有了一場交易,他此生此世再也沒機會補償她對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相信,如果他沒有得到這九十天,就這麼死了,她也會去替自己收屍的,即便在和他的那段婚姻中受盡他的冷落,滿身傷痕,她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孤伶伶地死去,無人聞問。

  她就是這般純善癡傻的女子,是他辜負了她……

  陸宗岳收回思緒,靠在椅背上,閉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面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

  自從聽羅愛理說了那番話後,他的心情越發急迫了,很想趁著自己還有時間時為圓圓多做一些事,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卻被卡在公司裡動彈不得。

  經由圓圓指證,他得知了和丁茉莉狼狽為奸的男人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學長,林棟樑。

  有了這條線索,他請人繼續追查下去,這才發現原來公司有不少人都被林棟樑收攏了,半個研發部門盡入對方囊中。

  這下他可不能明目張膽地開除林棟樑了,只好一根一根慢慢地拔樁,有的調去別的部門,有的暗中收買,再假意要在越南進行一項重大投資計畫,調了一組研發部的菁英成立專案小組,負責收集相關情報,準備開發新產品。

  上禮拜他更從外頭聘請了一位元電腦駭客級的專才,潛入公司資料庫,將研發部的各項機密資料全數備檔,接著在林棟樑等人進入系統的途徑中動手腳,誤導他們進入另一個虛擬資料庫,其中的關鍵資料及圖表都是假的。

  若是直接鎖住那些研發機密,恐怕林棟樑會起疑,不如給他些似真似假的檔案,到時就算他將資料帶離公司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為了拔樁和布陷阱,陸宗岳已經好幾天離不開臺北了,他很想念圓圓,真想不顧一切地沖去花蓮。

  可他知道,如果想留給她一間健康的公司,這時他就必須耐著性子一一披荊斬棘,拔掉那些以後可能會傷害她的刺。

  他走不開啊!

  再度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陸宗岳要自己振作起來,將腦海裡規劃的藍圖飛快地打進他私人筆記型電腦裡——這些都是未來要留給圓圓的,就算她不懂經營管理,看了這些他仔細標注的資料與企劃書,應該也能多少對公司有些基本的瞭解,而他對公司未來發展的構想,也能借著她傳達給下一任領導者。

  如今他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叮鈴!

  手機忽地響起提示音,他拿起來看,竟是圓圓LINE給他的訊息!

  她居然會主動LINE他?陸宗岳驚喜不已,自從和她交換手機號碼後,從來都是他主動打電話或傳訊給她,她都是被動地響應,有時還會已讀不回。

  你今天會來嗎?

  螢幕上淡淡幾個字,對陸宗岳而言猶如天籟。

  她問他會不會去花蓮,她想他了嗎?多日不見,她是否也對他有一些些思念?冬冬被他媽接回家了,只剩她一個人住,肯定很寂寞吧!他真恨自己不能天天去陪她。

  他用拇指在黑莓機專屬的鍵盤上流暢地敲按——

  我今天不能去……

  太冷漠了!不好。

  他刪除,重新再打——

  你想我嗎?

  太輕浮了!她可能會生氣。

  我很想你。

  好肉麻!

  等下要開會,晚上要招待客戶……

  陸宗岳不滿地瞪著螢幕上自己打出來的文字,為何看起來這麼冰冷無情呢?雖然他是想跟她解釋他不能去的原因,但這些文字完全表達不出他此刻既喜悅又懊惱的情緒。

  他其實很想去看她的啊!

  對不起。

  一番掙扎過後,他終於將訊息傳送出去。

  她很快就傳來回音——

  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今天有朋友來看我。

  他死死瞪著螢幕。朋友?是誰?那個趙民誠律師嗎?

  若是去看她的真是趙民誠,為何她要事先知會他一聲?莫非是怕他突然跑去當電燈泡?

  陸宗岳陰鬱地尋思,方才一度明亮的臉色,此刻顯得黯淡無比。

  丁茉莉敲門進來,見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訝異地揚了揚眉。

  「宗岳,你怎麼了?」

  「沒事。」他定定神,不動聲色地關上筆記型電腦。「開會時間到了嗎?」

  「是。」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還有幾分鐘,不用著急。」丁茉莉走向他,目光關切地審視他,見他眼皮下浮著淡淡的青色。「你臉色看來不大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只是晚上沒睡好。」

  「你該不會都沒怎麼睡吧?這陣子都在忙些什麼啊?」

  他沒答話,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索性撒嬌起來,從他身後勾著他脖子。「我們都好久沒約會了,你該不會忙得連自己有個女朋友都忘了吧?!」

  她一面嬌聲埋怨,一面心下暗暗思量,自從他出院以後,對自己的態度忽然冷淡了許多,三天兩頭說是去找那個越南朋友共商大計,不進公司也就算了,回到臺北也只是在公司開會加班,經常忙到三更半夜,連陪她這個女朋友吃頓飯都很難,更別說約會了。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她刻意嬌嬌地拉長了尾音,聽來黏膩而性感。

  「說什麼呢?」他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撫。「只是我昏迷醒來以後,才覺得從前有好多事我都沒有打算好,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了,要趁著年輕體力好的時候衝刺事業。」

  「你還不夠工作狂啊?還要衝刺事業?」她不依地跺跺腳,正想側過臉來親他時,他忽地起身,無巧不巧地躲開了。

  「乖,等我這陣子忙完以後,再找時間陪你。」他微微一笑,順手拿起筆記型電腦,意思是他要去開會了,談話結束。

  丁茉莉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明眸眯了眯。

  正當陸宗岳打開辦公室的門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悶沉的雷響,他愕然轉頭眺望天色,這才發現整個城市竟是烏雲密佈,風雨欲來。

  腦海驀地閃過一幕回憶,他頓時失神。

  銀亮的閃電劈過天際,轟隆隆的雷響像是天神發了怒,威脅要撕裂了天空。要開始下暴雷雨了。

  看著雨點一滴一滴重重地打上玻璃窗,鐘心恬只覺得胸口悶悶的,說不清是什麼東西橫堵著,教她透不過氣。

  她低下頭,看著手機螢幕上平平淡淡的三個字——

  對不起。

  她忽地眼眸一澀。

  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他有自己的生活,難道只因為他前陣子過分熱情地常來找她,她就以為兩人真的是朋友了?

  即便是朋友,也不能超越了分際,他在臺北,她住花蓮,原本就不該天天見面。

  只是……或許是最近他對她太好,讓她以為自己早已乾涸的心不知不覺有了復蘇的跡象,開始懂得期盼。

  期盼他的到來,期盼在想念他的時候能夠見到他。

  期盼著在如此下著激烈的雷雨的時候,有人能陪著自己。

  她怕打雷,怕那彷佛足以撕裂世間的驚天雷響。

  不曉得他還記不記得,他們婚後第三年,感情最冷淡的時候,有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雷雨。

  那天,公公已經長期住院,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在,晚上忽然停電,屋內一片幽暗,而她心驚膽顫地聽著屋外聲聲雷鳴,看著閃電一次又一次地映亮闇黑無垠的天空,慌得整個人都六神無主。

  她蜷縮在客廳沙發上,雙手抱膝,像一隻躲在殼內的蝸牛,不敢抬頭往外看。然後,他回來了。

  淋得全身濕透,帶進一屋子冰涼的雨氣,看她呆呆地縮在沙發上,連蠟燭也不會點,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

  可她很開心。

  雖然他似是嚴厲地責備她,卻立刻找到手電筒,將屋內各處都點上蠟燭,接著對她呼來喝去,一下說想洗熱水澡,一下要喝姜湯,讓她忙碌得團團轉,因此忘了屋外正雷電交加。

  那天晚上,他跟她說了很多話,他可以像平常那樣對她不理不睬的,可他沒有,彷佛看出她心亂如麻,他用這種方式替她驅逐恐懼。

  她總覺得他並不如表面上對她那麼壞,對她也有心軟的時候。

  那天,他怕是擔心她獨自待在家裡會害怕,才會寧願淋雨也要趕回來的吧!一定是的。她如此確信。

  所以後來她去飯店找他,發現他發燒了,才會那麼無怨無悔地照料他,甚至在後半夜與他纏綿……

  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夫妻生活,跟他究竟是怎樣一段孽緣?

  是喜是悲,是愛是恨,誰能真正分得清?

  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滑落,鐘心恬對自己微笑,笑意映著晶瑩的淚珠,格外清亮,也透著些許神傷。

  不可以再想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發過誓要走出來的,發誓再也不能讓他左右她的心緒。

  手心擦去臉上斑駁的淚痕,她站起來,脊背挺直,命令自己堅強。

  她在屋內梭巡,確定每一道窗都關緊了,前門也落了鎖,接著來到通往後院的落地窗前,同樣落了鎖,正想拉上窗簾時,忽地瞥見她蓋在香草田上那一面塑膠棚整個被吹散了,狂風暴雨肆虐著那一株株她細心培育的香草。

  糟糕!

  她心急如焚,連忙打開窗,奔出去搶救……

  全身濕透的陸宗岳趕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他恨不得護在羽翼下的女人竟然冒著雷雨,不顧那一道道劈過天空的閃電,傻傻地將那一株株栽在田裡的香草連根挖起,來來回回地搬到屋內。

  這笨蛋!她到底在做什麼啊?

  那幾株隨處可見的香草植物有那麼重要嗎?萬一她弄傷了自己怎麼辦?萬一她淋雨生病了呢?

  她怎麼就這麼讓人不放心啊!

  陸宗岳又氣又心疼,一把將她扯回屋內,她這才察覺他來了,抬頭恍惚地凝視他,彷佛不敢置信。

  「你怎麼來了?」她傻傻地問。

  「我要是不來,萬一你被雷劈了都沒人能救你!」他沒好氣地責備。

  「你是哪根腦筋有問題?那些香草就算被雨水打爛了又怎樣?」

  「對,我的香草……」她驀地回過神來,卻還是心心念念她的香草。

  他氣得想掐扁她。「你給我在屋裡好好待著!不准出來!」

  怒氣衝衝地擲下話後,他冒雨踏進後院,代替她將那剩下幾株岌岌可危的香草挖起來,一把抱在懷裡,回到屋裡時已狼狽得睜不開眼睛。

  她早已拿來大毛巾等著他了,他將懷裡的香草暫且放在地上,一面接過毛巾擦臉,一面命令。

  「把門窗關上!」

  「喔,好。」她匆匆將窗戶上鎖,接著將那些搶救回來的香草都放在幾個空盆子裡暫時安置好了,這才轉過身來呆看著他,雙手悄悄絞成一團,一副局促不安、等著被訓話的模樣。

  他的確很想訓她。「香草重要還是人重要?」語鋒犀利。

  她咬唇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天氣萬一有什麼東西掉下來砸傷你怎麼辦?還有你淋了半天雨,如果感冒發燒了,誰來照顧你?」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還敢頂嘴?!

  他怒視她。

  她偷偷掐了掐手,表面卻錠開淺淺甜笑,狀若討好。「宗岳,你怎麼來了?火車現在還開嗎?」

  「如果火車不開,你以為我怎麼來的?從蘇花公路飆車過來?」

  「那太危險了!你不可以……」

  「你還知道什麼叫危險?」他冷笑地打斷她。

  她啞然,半晌,窘迫地抬手撥去一根黏在前額的濕發。

  他注意到了,臉色變得更難看。「還不快點去洗熱水澡?你真的想感冒嗎?」

  「你先洗吧!」浴室只有一間。「你從臺北來的,一定比我……」

  「要你去洗就去洗!我一個大男人,用毛巾擦擦就可以了。」他不客氣地將她往浴室的方向推。

  她只好先進去洗,而他站在緊閉的浴室門外,聽著那陣陣水聲,心神恍然飄遠。

  他想起好久以前某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暴雷雨,他本來想乾脆留在公司過夜算了,卻接到父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父親告訴他,她從小就怕打雷,要他回家陪自己的妻子。

  當時他嗤之以鼻,可也不知怎地,在公司多待一刻,便愈覺得心慌,終於還是不顧一切地沖回家。

  他永遠記得當時她看見他時,那又驚又喜又有點可憐兮兮的笑容,就像一道光,瞬間點亮他陰鬱的世界。

  也許,他早就喜歡上她了,否則也不會在不知不覺間在意著她。

  也許真正癡傻的人是他,因為他到現在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5 PM 編輯

【第七章】

  「不可以!你怎麼這樣?討厭……啊!」

  「呵呵,我偏要這樣,你能怎麼辦?」

  「不要臉!」

  「這種事誰還管要不要臉?」

  「哼……啊!你怎麼又來了?走開啦……」

  屋外風雨交加,屋內卻是回蕩著一聲聲歡悅又懊惱的叫喊,一男,女對杠上了,誰也不讓誰。

  他們在玩賽車遊戲,各自拿著遙控器猛按,眼睛死盯著螢幕,玩到興起時還會互相推擠對方,彷佛這樣就可以撞開對方在螢幕上阻擋自己的車。

  一圈賽事結束——

  「又輸了啦!」女人哀歎。

  「呵呵,我又贏了。」男人得意洋洋。

  「陸宗岳,你有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啊?」

  「玩遊戲還要什麼風度?」

  「哼,小氣鬼!」鐘心恬恨恨地咕噥,粉嫩的櫻唇嘟嘟的,噘著惱意。

  佳人有怨,陸宗岳從那綿軟的聲音裡卻聽不出多少怒氣,反而像是在撒嬌。

  圓圓也會對他撒嬌呢!

  他有些愣怔地盯著她,瞳神轉深。丁茉莉虛偽的撒嬌令他噁心,可圓圓……她一挑眉、一瞪眼,都是那麼自然而俏皮。

  胸口莫名地撞擊,心跳狂亂如脫韁的野馬。

  真的不妙,太不妙了,近來他越發覺得這女人美得眩目,一顰一笑都勾動他的心。

  可他不該心動的,不能再愛……

  「不玩這個了!」鐘心恬決定放棄自己的弱項。

  「我們來玩跳棋吧!」她從小就喜歡玩跳棋,也算是個高手,就不信她下不贏他。

  她盈盈笑著,眉目張揚著自信。

  他心口又發麻,不覺伸手按住。「我也很會玩跳棋的。」

  「是嗎?」她放下電玩遙控器,起身從客廳桌幾抽屜裡搬出棋盒,在桌上擺開。

  忽地,窗外一道閃電劈過,接著是悶聲雷響,陸宗岳神智一凜,立即抬眸望她。

  她好似沒察覺到,只是專注地擺著棋盤,羽睫彎彎斂伏,唇畔淺淺勾著一抹笑意。

  他心一松,不禁也跟著微笑,如今這女人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要比跳棋也可以,不過得有賭注。」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揚揚眉,訝異地望他。「什麼賭注?」

  「你現在最想要什麼?」他不答反問。

  她先是一愣,跟著眼珠一轉,綻開調皮的笑容。「我要的東西,你真的敢賭嗎?」

  「說說看。」

  「我想要有一塊香草田。」

  「啊?」他怔住。

  「我想要一塊很大很大的田,上面種滿各式各樣的香草,我可以把這塊香草田變成小鎮的觀光勝地,讓遊客們利用香草做手工皂或點心……」

  他聽著她描繪著夢想的藍圖,語氣輕快,眼神晶瑩剔透,如陽光下流轉璀璨的寶石。

  他看呆了。

  她察覺他的異樣,臉頰微熱,橫他一眼。「幹麼這樣看我?很好笑嗎?」

  他定定神。「難怪你會不知死活地冒著雷雨解救那些香草,原來後院那塊就是你的試作田。」

  「嗯,算是吧。」

  「不過就憑你這家餐廳清淡的生意,你什麼時候才能賺到足夠的錢買下你那塊很大很大的香草田啊?」

  她聽出他話裡毫不掩飾的調侃,用力瞪他。「要你管!」

  我管定了。

  他在心內暗道,表面上卻故作困擾地搖搖頭。「不行,你這個賭注太人大了,我玩不起。」

  拜託!誰玩得起?她只是故意鬧他好嗎?

  鐘心恬抿嘴一笑。

  陸宗岳彷佛沒看到她的表情,很正經地思索。「我看換個小一點的賭注,不如我們就賭你最愛吃的東西吧!」

  「我最愛吃的?」她想了想。「那就燉牛肉飯吧!」

  「燉牛肉飯?」他有些吃驚。

  「你不曉得我也很愛吃嗎?」她似笑非笑。

  陸宗岳眨眨眼,頓時感到心虛——他對她的瞭解果然還是太少了。他輕咳兩聲。「好,就賭這個,我贏了你做給我吃,輸了我做給你吃。」

  「OK啊,賭就賭!」

  說定了賭注,兩人下起跳棋,過程並未如鐘心恬想像得那般驚險萬分,她還以為這男人會提出賭注肯定是有兩把刷子,沒想到他竟是兵敗如山倒,根本不堪一擊!

  她笑到不行,笑到眼淚都差點飆出來了。

  這回換陸宗岳懊惱地瞪她。

  看著他孩子氣似地咬著唇的模樣,鐘心恬不自覺地心軟,嗓音也跟著輕柔起來。「我看再玩一盤好了,免得你不服氣。」

  他眸光一亮。「好啊,再一盤。」

  一盤又一盤,正如她之前在賽車場上一敗塗地,他在棋盤上同樣未曾吹響勝利的號角。

  約莫是男人的自尊很受傷,他纏著她玩到了深夜,玩到他在長考一步棋時,她忍不住半趴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你想好了再叫我。」她細聲細氣地打了個呵欠。

  待他好不容易決定棋步後,抬頭一看,她已香甜地睡去,水潤的櫻唇微張,吐著幼貓似的呼嚕聲。

  「圓圓?」他輕聲喚。

  她沒有回應。

  他不忍心吵她,就這樣坐在沙發椅腳邊,深深地凝視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天地在此刻都失去了顏色,他眼裡只看見她。

  好一會兒,他悄悄抬起手,拇指虛撫過她秀麗的眉眼,順著那甜翹的鼻頭往下,以目光親吻她的唇。

  我想要一塊很大很大的田,種滿了香草。

  他想起她的願望,微微一笑,取出一張隨時攜帶的便條紙,上頭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一行行文字,他用鋼筆再補上一行——給圓圓買一塊香草田。

  寫完了,他恍惚地盯著紙條看,直到一陣細微的聲響喚回他心神,原來是沙發上的女人伸手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睡得真甜!

  他莞爾,將便條紙仔細折好,收回口袋,然後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彎身抱起她。

  他一路穩穩地將她抱向臥房,剛用腳輕輕踢開門扉,她忽地在他懷裡動了動。他低頭望她,她雙眸迷蒙,臉頰也不知是因為在沙發上睡著時壓到了,還是被他抱著感覺害羞,浮著一抹暈紅。

  「你剛剛在客廳睡著了,我抱你回房間。」他低聲解釋。

  「嗯,謝謝。」

  嗓音幼細如貓咪,搔得他心尖發癢。

  他深呼吸,努力忽略心頭異樣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床,雙臂想鬆開,她卻不放手,抓著他胸前衣襟。

  「宗岳……」她低啞地、遲疑似地喚了他一聲。

  「嗯?」他溫柔地看她。

  這樣滿是寵溺的眼神給了她勇氣。「宗岳,你……有沒有恨過我?」

  他愕然無言,沒料到她會忽然這樣問。

  她直視他,瞳陣依然濛濛隴朧的,似氳著薄薄迷霧。「你並不情願娶我,一開始我是用肚子裡的寶寶當藉口,後來是公公的病……我一直死皮賴臉纏著你,你很恨吧?我……一直很想跟你說……對不起。」

  她竟是在對他道歉!

  他震驚不已。

  她微斂陣,忽然不敢看他的表情。「真的很對不起,那時候的我……太傻了,我以為自己有機會讓你喜歡上我……」

  「我喜歡你!」他驀地打斷她。

  「啊?」她不敢置信地揚眸。

  「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他啞聲低語,怔怔地望著她,只覺得胸海翻湧上千堆雪,又是激動,又有些哀傷。「離婚的時候,你不肯拿我給的贍養費,我很生氣,到現在才明白其實是因為……因為我心裡早就有了你,我擔心你。」

  他喜歡她!他心裡有她!

  是在作夢嗎?這夢境也太美好,如果是夢,她但願自己不要醒。

  淚珠靜靜地滑落,宛如流星,毫無預兆地在他心頭撞凹了一個深深的洞,滾燙的液體融化,灼燙他的神魂。

  「圓圓不要哭……」他心疼地呢喃,心疼地低唇吮吻那一顆流星淚。

  情欲來得激烈,如預料之外的雪崩,令人措手不及,待兩人稍稍回過神時,她已是半裸地坐在他雙腿上,兩團豐潤綿軟的玉乳擠壓著他堅實的胸膛。

  她傻傻看著他,他也迷蒙地回看,墨眸燃燒著兩簇野性的火苗。

  「宗岳。」她伸手撫摸他微紅的俊頰,纖纖蔥指不確定似地掠過他口鼻,那充滿憐惜又悵然迷惘的眼神令他胸口不由得緊縮。

  他驀地俯首親吻她,順著雪山峰巒起伏,貪婪地咬住峰頂那顆嬌豔欲滴的紅莓果,直到將那半邊都寵愛遍了,才又來到另外半邊,一寸一寸地烙印,留下一朵朵曖昧的吻痕。

  這樣強悍又溫柔的吻令她頭腦發暈,嬌喘細細,聽著他愈來愈粗重的呼吸聲,更是全身燙得驚人。

  他輕輕將她推倒在床,褪下她身上的連身裙,宛如剝殼雞蛋般瑩白香軟的胴體橫陳在榻上,誘惑著他瞳色幽深,恨不得一口將她咬進嘴裡。

  大手在她肌膚上流連地愛撫,緩緩往下溜,直到那芳草萋萋的某處,他呼吸一緊,跪在她雙腿間,不懷好意地弓下腰。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玉腿瞬間繃直。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溫熱的唇舌已放肆地入侵——

  「陸宗岳,那裡……不可以……」她急得要哭了,不安地扭動身子,肌膚景開羞澀的粉紅色,眉目含春。

  她不知道,她愈是害羞,愈是眯著一雙瑩光水潤的眼眸不敢看他,他愈覺得情動難抑,胯下堅硬得發痛。

  「圓圓乖,讓我親一親。」他用雙手定住她,柔聲誘哄。

  「不行,那裡……這樣太奇怪了……」

  「不奇怪。」他語聲沙啞,沉澱著濃濃情欲。

  「乖,一下下就好……」語落,他猛然用力一吮。

  「啊!」她驚叫一聲,一陣痙攣酥麻,霎時氾濫成災。

  「好甜。」他居然還喃喃地評論,聽起來好情色。

  她恨得握起粉拳捶打他。「討厭,你好壞……」

  「我不壞,我想讓你舒服……」他繼續舔吻她,一路蜿蜒往上,直到與她羞紅的嬌顏面對面。「圓圓舒服嗎?」

  「壞蛋……」她淚光瑩瑩,撇過頭不看他,臉蛋美得像朵花,襯著點點珠淚,

  教人不由自主地愛憐。

  陸宗岳倏地低吼一聲,再也忍不住,近乎粗魯地將她修長的腿架在自己肩上,沉腰一挺——

  這是瘋狂的一夜。

  他拚了命地要她,彷佛無休無止,教她也只能忘了嬌羞,柔情款款地迎合著他,一個姿勢換過一個姿勢,春水漫濕了床單。

  最後,她實在累極了,昏昏地睡過去,半夢半醒間感覺他似乎將自己抱到浴室裡清洗,又體貼呵護地抱回來。

  過程中,她一直拽著他臂膀,潛意識地害怕他丟下自己離開,他也不知是否察覺到她的恐慌,不停在她耳畔溫言軟語地安慰著,回到床上後,主動將她嬌柔的胴體攬入懷裡,讓她能夠舒舒服服地靠著他。

  「睡吧!」

  聽見這聲輕柔的低喃,鐘心恬終於能夠放心地酣眠,頓時睡得不省人事。

  醒過來時,天色已大亮,窗外雨過天晴,陽光燦爛,暖暖地透過窗紗照進屋她怔怔地坐起身,迷糊了兩秒,腦海驀地浮現昨夜肆意糾纏的畫面,臉頰也跟著微微發燒。

  記憶中他是抱著自己入睡的……可他人呢?

  鐘心恬掀開被單,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身襯裙,該不會是他替自己換上的吧?

  她頰畔更熱了,匆匆換上居家的休閒T恤和短褲,隨手抓起梳粧檯上的梳子將微亂的秀髮梳順,確定自己鏡中的儀容整齊,才提著一顆心踏出臥房。

  他不在客廳,也不在原本他和冬冬住的客房,他該不會已經離開了吧?怎麼也不跟她打個招呼?難道是因為他對昨夜的事後悔了?

  一念及此,鐘心恬只覺得滿心悵然,胸臆隱隱縮緊,悶悶地痛著,正當她U木站在原地出神時,忽地從廚房傳來一陣鏗鏘聲響,跟著是男人懊惱的低咒聲。

  怎麼回事?

  鐘心恬悄悄穿過走廊,來到廚房門口,只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側對著她站在爐臺前,系著她平常用的淺藍色圍裙,一手捏著張從網路上下載的食譜,另一隻手裡握著根木杓轉圈圈,不知在攪拌著什麼,一面鍋蓋還在爐臺上輕輕地晃動著,顯然才剛剛被撿起來。

  是陸宗岳,他沒走!

  剛剛沉落的芳心轉瞬又飛揚,鐘心恬手撫著心韻評然的胸口,眨著清甜大眼,陣光在淩亂擺著各式刀具和食材的工作臺上掃一圈,鼻尖嗅了嗅,聞見一股香濃的肉香。

  好像是燉牛肉的味道。

  一道靈光倏地劈中腦海,她想起昨晚玩跳棋,某人從頭輸到尾,輸到臉色都發青——這就是他給自己的懲罰吧,她記得他可是以一頓燉牛肉飯作為賭注。

  他親手做的燉牛肉飯……

  鐘心恬發現自己好想吃,可是他真的會做嗎?

  她看見他將食譜壓在鍋蓋下,接著拿起木杓,直接用手指在杓面上沾了一口肉湯來嘗味道。

  「好像有點淡。」他喃喃自語,劍眉蹙攏,似是煩惱地思索著什麼,然後他決定了,從調味架上取下醬油,轉開蓋子,準備直接往鍋裡淋……

  「不要!」她連忙揚聲阻止。

  他一震,回頭看見她站在門口,粉頰微暈,一雙美腿在短褲下顯得璧麁修長,目光不覺暗了暗。

  「不可以放醬油。」她走進來,沒注意到他意味幽深的眼神,傾身往陶瓷鍋裡一看。「你在燉紅酒牛肉對吧?加了多少紅酒?」

  「整瓶都倒進去了。」他指了指工作臺上一隻空酒瓶。「我從櫥櫃裡找到的。」

  鐘心恬一看酒瓶上的標籤,差點沒心疼地喊出來,那可是愛理姐送給她的頂級紅酒啊!她原本打算留著特殊節日開來喝的,他竟然就這麼全部倒進去燉牛肉了,浪費啊浪費!

  「怎麼了?」他察覺她神色異樣。

  「沒什麼,就是……」燉個牛肉用超市買的便宜紅酒就可以了——後面這句在唇腔繞了一圈,終究沒有吐出來,難得這男人如此有心,可千萬不要打擊他的積極性。想著,她對他嫣然一笑。「既然用了紅酒,就不要加醬油了,味道會衝突,如果覺得不夠鹹,就撒一些海鹽吧!」

  「海鹽?」

  「嗯,就是這瓶。」

  他接過海鹽瓶,卻有些猶豫,看了她一眼。

  「怎樣?」她挑挑秀眉。

  「我是想……要不你來加?我怕自己的舌頭不夠敏銳,不會調味道。」

  他一手握著木杓,一手捏著海鹽瓶,身前的圍裙染了幾塊污漬,襯著臉上那難得顯得局促不安的表情,教她看得不禁莞爾,忽然有股衝動很想伸手替他拂開那綹垂落額前的發。

  她暗暗捏握了握發癢的手。「不可以。」

  「為什麼?」他訝然。

  她故作不屑似地嘟嘟嘴。「這頓飯不是你輸給我的賭注嗎?當初說好了你要親手做給我吃的,如果我動手幫你,不就破壞規則了?」

  他目光一轉,也看出她有意捉弄自己,俊唇似笑非笑地一勾。「我是怕自己做得難吃,到時受罪的還是你。」

  「難吃的話你就一個人吃完啊!」她淡定地表示不怕他威脅。「反正這頓飯我不會幫你的,你死心吧!」

  他重重一哼。

  她也哼回去。

  兩人四目相瞪,半晌,忽然都覺得自己幼稚得好笑。

  笑聲在廚房內回蕩,和著屋外叮叮咚咚的風鈴音響,交織成一曲輕快愉悅的旋律。

  「今天我不開店了,就等著吃你做的飯嘍!」

  撂下話後,鐘心恬翩然轉身,進浴室刷牙洗臉,一面哼著歌。

  梳洗過後,她神清氣爽地回到廚房,坐在工作臺前,雙手托腮,好整以暇地欣賞某個大男人的手忙腳亂。

  男人好像很想證明自己的厲害,除了紅酒燉牛肉,還切了一盤生菜沙拉,雖然拿著菜刀的姿勢頗僵硬,一看即知很少下廚,但切起菜來倒是有模有樣,該切絲的切絲,該切塊的也會是一塊一塊,不會弄出什麼奇形怪狀。

  「不錯不錯,給你拍拍手。」她笑著鼓掌兩聲。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她抿唇一笑,繼續看他做菜,看著看著心神逐漸恍惚,他每一個困窘而狼狽的動作在她眼裡都成了不可言喻的性感。

  他好帥!

  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忘了對他嘻笑嘲減,明陣溫柔似水,蕩漾著點點仰慕,情意綿綿。

  他彷佛也感應到了她專注的視線,偶爾會偷偷覷她一眼,卻不敢多看,只怕看清了彼此的眼神會陷太深。

  最後,他將沙拉慎重地擺好盤,鍋裡的紅酒燉牛肉也另外用兩個馬卡龍色的瓷盅盛了端上桌。

  「哇喔……大廚上菜嘍!」她半戲龍地拍手笑道,陣光掃了菜色一圈,忽地眨眨眼。「呃,宗岳。」

  「嗯?」

  「你是不是忘了煮飯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同時感覺到頭頂似有烏鴉飛過。

  雖然這餐飯籌備的過程有點多災多難,肉燉好了發現忘了煮飯,飯煮好了又發現其實肉尚未完全燉得軟嫩,等肉再加強燉過後,沙拉的生菜葉已開始萎爛,失去了鮮脆的口感……

  總之,鐘心恬還是吃到她贏得的賭注了,一個不善下廚的男人親手為她做的紅酒燉牛肉飯。

  老實說,真的不好吃,一嘗就知道的確是新手的料理。

  但也很好吃,是鐘心恬此生初次嘗到的美味,因為是她深深愛過的男人親手做給她吃的料理,是她從前從來不敢奢求的美夢。

  她覺得很幸福。

  吃過了這頓飯,她覺得自己曾經歷過的那些傷,那些悔恨與遺憾,那一個個因煎熬等待而輾轉失眠的夜晚,都可以忘卻、拋開,不再有怨。

  他不愛她又如何?他在婚姻中對她冷漠又如何?他也有對她好的時候,勉強他結婚的她同樣對不起他,而且他們還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雖然最終沒能出生在這世上……

  夠了,真的夠了。

  淚光在她幽靜的眼裡瑩瑩閃爍,他看見了,嚇了一跳,臉色瞬間刷白,小心翼翼地開口。

  「圓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懷疑自己做的料理讓她吃壞肚子了。

  「不是的。」她看出他的驚慌,心弦一扯,一顆珠淚滑落。「宗岳,我們以後真的可以當好朋友吧?」

  他怔了怔。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抹去臉上的淚痕,嗓音細啞。「昨天晚上的事……你後悔嗎?」

  聽她提起昨夜,陸宗岳頓時感到窘迫。

  坦白說他是有點後悔,他覺得自己太自私,明知不能給她幸福,卻還是放縱自己沉淪於她的美好——他們昨夜的行為已經超越了界線,萬一害她再度對自己動了情,豈不是他的罪過?

  彷佛看透他的思緒,她淡淡一笑。「你別想太多,我知道昨天晚上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那是不算數的,男女之間難免有意亂情迷的時候,我不會當真……」

  「我沒這意思!」他急急打斷她,怕她因誤會而難過。「我只是……唉,圓圓,你太好了,我實在不該那樣對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

  可她沒相信,她覺得他是後悔了,只是用這番話哄她,讓她不至於沒面子。

  雖然她不相信他的托詞,可他願意如此用心地哄她,她很高興。

  至少這代表他在乎她,所以才會不忍她傷心……

  「宗岳,就像你之前說的,我們當朋友吧!」她輕柔地低語,笑意在唇畔蕩漾,映得遭淚水洗過的雙眸更加澄透明媚。「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是夫妻,我們還能是互相關心的好朋友,對不對?」

  就算不是夫妻,他們依然是互相關心的好朋友。

  字句纏綿,一下下如擂鼓,撞得陸宗岳的胸口砰砰作響,他癡癡地凝視她,一時惘然失神。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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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話說我們的執行長是怎麼回事?三天兩頭不進公司,他究竟在外頭忙些什麼?」

  午休時間,丁茉莉和林棟樑約在公司附近的汽車旅館見面,兩人激情地歡愛了一陣,一同進了浴室沖涼,洗去滿身汗水黏膩後,便各自整裝起來。

  正對著穿衣鏡補妝的丁茉莉聽聞,動作頓了頓,容顏罩上一抹淡淡的陰影,翠眉不悅地蹙攏。

  「我也不曉得他在搞什麼,我懷疑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

  「什麼?!」林棟樑驚訝。

  丁茉莉咬唇不語,想起這陣子陸宗岳對自己越發地冷淡,彷佛從他在醫院醒來以後,兩人的關係就一日一日走向冰點,雖然她早有所察覺,卻不知該如何挽救,起初還能安慰自己他本來就是個工作狂,自然是以工作為重,可漸漸地她能感覺到他不是因為忙碌而對她淡漠,純粹就只是不再愛她而已。

  是從什麼時候不再愛的?為何不愛?她急切地想找個時間與他深談,他卻以各種理由打發她,不給她機會。

  「你記得上禮拜有一天忽然下大雷雨嗎?那天下午宗岳本來約好了跟一個重要客戶開會,結果臨時爽約。」

  「他去哪裡了?」林棟樑聽出她話裡不尋常的意味。

  「我那天偷偷跟著他到了臺北車站,發現他買了往花蓮的車票。」

  「他去花蓮找誰?」

  這也正是她想知道的。丁茉莉鬱惱地尋思,那天她本來想跟著買票上火車的,但是雨實在下得太大,她為了跟蹤他到車站已經弄得一身濕淋淋的,狼狽不堪,煩躁得只想快點回家洗澡。

  錯過那次機會,她後來頗為後悔,因為陸宗岳之後對她的態度更加疏遠了,只維持公事公辦的關係……

  林棟樑暗暗觀察丁茉莉不愉的神情,目光沉了沉,這女人總是說她真正愛的人是自己,對陸宗岳只是敷衍,可他老懷疑自己才是被騙的那一個,她真的能放棄陸宗岳能給她的榮華富貴,一心一意地為自己打算嗎?

  遲疑片刻後,他試探地開口。

  「前幾天我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我們在美國的競爭對手,就是那間韓資的科技公司想挖角我。」

  競爭對手想挖角他?

  「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她責備地瞪他。

  「因為本來不怎麼想答應的,可這兩天想想,對方開出的條件不錯,而且他們公司在矽谷已經闖出一點名氣,未來股票分紅應該也很可觀。」他停頓了下,含笑望她。「如果我去美國,寶貝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丁茉莉一凜,直覺就感到不情願,那間韓資公司算是工業機器設備領域的後起之秀,這兩年確實急起直追,對公司造成不小的威脅,但畢竟還不算成熟,誰曉得未來前景究竟如何?而且……

  腦海浮現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雖然她對那男人有諸多不滿,可說實在的,女人能嫁給他才是真有保障,他如果願意像林棟樑這般不時哄哄她開心,拿她當女王侍奉,將她放在心上第一位,她也不會這般動搖……他到底是不是在外頭有別的女人了?那女人會是誰?

  丁茉莉想得入神,沒察覺自己掙扎的表情已經完全落入林棟樑眼裡,他目光一冷,表面卻展露笑容,伸臂過來就攬住她,愛憐似地在她頰畔吻了吻。

  「寶貝,美人兒,跟我一起去美國吧!我保證讓你過好日子,嗯?」

  她定定神,窩靠在男人胸膛,傭懶地朝他拋去媚眼。「當然,你敢讓我吃苦試試看。」

  「呵呵,這麼說你也同意我去跟美國那家公司談了?」他邊笑邊又親了親她。

  「不過對方提出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的技術算是這一行頂尖的,對方希望我能帶給他們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

  「這意思是……」丁茉莉聽出弦外之音,駭然變色。「他們該不會要你把公司的專利和技術開發資料帶過去吧?這豈不等於要你當商業間諜?」

  「也不能這麼說,帶槍投靠的人總是比較有談判資本,對吧?」林棟樑似笑非笑。

  也就是說,他不僅想帶機密資料跳槽,還想把優秀人才一併帶走?

  「你瘋了嗎?你可是跟公司簽了競業條款!這樣做不怕被告?」

  「當然怕,不過這種事總有漏洞可以鑽,通常很難告成的,而且對方既然願意重金禮聘,這些問題自然會幫忙解決。」

  「你……」丁茉莉瞪他,心思翻騰起伏。

  「你會幫我,對吧?寶貝。」林棟樑放柔了嗓音,百般誘哄。

  丁茉莉沒答應,但也沒拒絕,這件事牽連太大了,成王敗寇,是風險極高的賭注,她得仔細斟酌,為這個男人冒險,真的值得嗎?

  只是當她心神不寧地回到辦公室,還沒理出一點頭緒,一個消息便猶如夏日的落雷,劈得她暈頭轉向。

  「你說什麼?!」她狠狠瞪著前來報信的小秘書。「執行長帶他的前妻來公司了?」

  「是、是啊。」小秘書被她張牙舞爪的反應嚇得身子直往後縮。「剛剛我看見執行長帶著一個女人在公司內到處參觀,就問一個前輩姐姐那女人是誰,聽說是執行長的前妻。」

  「那他們現在人呢?」

  「剛剛總廠長剛好過來公司拿資料,他們三人就一起去中庭花園喝咖啡了……」

  丁茉莉花容失色,沒再聽小秘書說下去,憤然轉身就往電梯的方向走,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急迫的聲響。

  要做的事太多,剩下的時間卻太少,陸宗岳恨不得將鐘心恬縮成一個迷你娃娃藏進口袋,天天帶在自己身邊。

  所以當她說想來臺北看看冬冬上小學的情形,他立刻慫恿她跟自己一起來了,早上陪她到小學探望過冬冬,下午就半哄半騙地拉她進了公司。

  他的股票都將留給她,身為公司未來最大的持股者,他希望她能先對公司有個大致的瞭解。

  他帶她到各部門繞了一圈,介紹她認識部門主管,來到占了一整層樓的研發部時,負責迎接的是研發經理,身為部門最高主管的林棟樑人不在。

  陸宗岳心知肚明,林棟樑和丁茉莉恐怕是以為自己今天不會進公司,兩人秘密幽會去了,當下也不多說,和研發經理寒暄幾句後就離開。

  之後兩人巧遇過來公司拿資料的總廠長,知道他不急著回廠區,三人於是來到這棟辦公大樓二樓的中庭花園,邊喝咖啡邊閒聊。

  如今已是初秋時節,天氣雖是晴朗,溫度卻不似夏天那樣炎熱,坐在白色傘篷下,欣賞周遭花團錦簇,微風徐徐吹來,別有一番閒情逸致。

  總廠長劉平安今年六十多歲,從年輕時就一直跟在陸宗岳父親身邊,很自然地就把陸宗岳當成自己的子侄輩看待,他也很喜歡鐘心恬,當年就覺得她是個好女孩,溫柔賢慧,後來聽說兩個年輕人離婚了,心裡不免暗暗可惜。

  沒想到今天進公司竟正巧碰見這對離婚的夫妻在一起,他又是驚訝,又是高興,鐘心恬說要請他喝咖啡,他笑咪咪地答應了。

  三人天南地北地聊了半個多小時,氣氛融洽,最後劉叔起身告辭,陸宗岳要鐘心恬先在花園等著,他親自送老人家下樓。

  「劉叔,以後麻煩你多多照顧圓圓了。」他低聲說道。

  「怎麼?難道你想讓她來我工廠工作?不然要我怎麼照顧她?」劉叔似笑非笑地睨他。

  陸宗岳有些困窘。「我的意思是她以後如果有什麼事,請劉叔以長輩的身份多幫幫她。」

  「她是個好女孩,她如果有事請我幫忙,我當然義不容辭。」劉叔頓了頓。

  「不過你呢?」

  「我?」

  「難道你自己不想幫她,不想照顧她嗎?」

  當然想的,只是……

  陸宗岳不語,眼神掠過一抹陰鬱。

  劉叔誤會了他的沉默,歎了口氣。「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一個老頭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人在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碰見一個有緣人,人家說『百年修得共枕眠』,有些情分不是說丟就能丟的。」

  陸宗岳震了震,聽出劉叔話裡的勸告,澀澀地苦笑。「我瞭解,劉叔,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圓圓的。」

  「那就好。」劉叔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不多說了,我工廠那邊還有個會要開,先走了。」

  目送劉叔上車離開,陸宗岳佇立原地出神半晌,這才轉身由一樓大廳的樓梯走回中庭花園,推開落地窗時,一道淩厲的巴掌聲正好劃破了空氣。

  他一震,認清眼前的情景時,俊容陡然變色——

  該死的丁茉莉,她竟敢甩圓圓耳光!

  獨自留在中庭花園等待的鐘心恬沒想到自己會遇見丁茉莉,更沒想到對方一眼就認出自己是陸宗岳的前妻,趁他不在,冷言冷語地奚落她一頓,接著便盛氣淩人地甩了她一巴掌。

  她怔忡地撫著火辣辣的臉頰,還來不及感覺到痛,陸宗岳人已經回來了,二話不說,也直接回敬丁茉莉一記耳光。

  看得出他並未用力,但已足夠打碎丁茉莉囂張的氣勢。

  「以後不准你招惹圓圓,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

  好可怕!

  看著他陰沉至極的臉色,不只丁茉莉整個人駭住了,鐘心恬也同樣不敢置信,這男人……即便在從前她惹他最生氣的時候,也不曾動手打過她,那次砸東西時碰傷她額頭還是個意外。

  可他現在對丁茉莉卻能夠毫不憐香惜玉,是因為被這個背叛他的初戀情人傷透了心嗎?

  想著,鐘心恬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她定定看著陸宗岳,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傷痛或憤恨,可沒有,她看到的只有絕對的冰冷與怒意。

  這怒意,明顯是為了她。

  「宗岳,你打我?」丁茉莉彷佛也看出來了,神情極度受傷,尖聲嚷嚷。「你居然為了這個女人打我!」

  「先動手打人的是你。」他漠然回應。「圓圓不是你能動的人,你最好記住這點。」

  「為什麼不能動?」她火大。「陸宗岳,你居然在我面前袒護這個女人?你們該不會複合了吧?你說話啊!你是不是背著我劈腿?!」

  她居然有臉這樣質問?

  陸宗岳嘲諷地挑眉,眸光朝她淡淡一掃。

  丁茉莉敏感地察覺到他眼裡厭煩的情緒,就好像懶得跟她多說一句話似的,好像她是某種荒誕可悲的生物,他只想敬而遠之……

  他居然這樣看她!他何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了?都是那女人害的……

  丁茉莉恨恨地咬牙,一股說不出的委屈在心頭漫開,再也端不住高貴優雅的形象,轉身就朝鐘心恬怒吼。

  「你這狐狸精!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騙宗岳回心轉意的?當年你是利用肚子裡的寶寶威脅宗岳跟你結婚,這次呢?你是不是又趁他喝醉酒爬上他的床?你這賤女人……」

  原本陸宗岳並不想多說的,可看著鐘心恬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只覺胸臆一陣糾結,又急又痛。

  「閉嘴!」

  一聲嚴厲的喝叱,阻止了瀕臨歇斯底里的丁茉莉,她愣愣地望向陸宗岳。

  他冷著臉,極力壓下心海翻騰的情緒。「茉莉,我早就告訴過你,當年的事是我自己的錯,我不該酒醉之後就跟別的女人上床,你如果要怪的話就怪我,不關圓圓的事。」

  丁茉莉聞言,陡然變臉。「你說不關她的事?當年你就袒護她,到現在還想繼續袒護!你不是那種喝醉酒就隨便跟女人上床的男人,肯定是她自己爬上你的床勾引你……」

  「我說了不是那樣!」

  「陸宗岳!你……」丁茉莉幾乎要氣瘋了,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從齒縫逼出嗓音。「你想跟我分手嗎?你這意思是你要選擇她,不選我嗎?」

  「這不是選擇的問題。」他語氣冰冷,看向她的眼神更冰冷。「我本來就打算跟你分手。」

  她倒吸口氣,杏眸圓睜。「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聽見了。」他面無表情。「我不想說什麼難聽話,就這樣吧。你如果願意主動提出辭呈,公司可以給你一筆優渥的遣散費。」

  他不但要跟她分手,還想開除她!

  丁茉莉氣到全身顫抖,明眸焚燒著熊熊火焰,她瞪著陸宗岳牽起鐘心恬的手轉身就走,只覺得那兩人相襯的背影刺得她眼睛發痛,幾欲抓狂。

  雖然中庭花園周遭似乎並無別的人影,可她相信不到一天,她被執行長當場甩了的消息便會傳遍整間公司,而向來高傲的她無法忍受自己成為笑柄!

  她丁茉莉可不是那種用過就丟的便宜貨,他憑什麼如此對她!

  朱紅的唇角忽地劃開鋒銳的冷笑,她微微顫著手,取出手機打電話——

  「喂,是我,我跟陸宗岳吵了一架,算是撕破臉了,你要做什麼就快點行動,我會掩護你……」

  陸宗岳牽著鐘心恬離開中庭花園,他本來還想帶她在公司內四處看看的,但現在氣氛顯然不適合。

  於是他帶她下了樓,幾個經過的員工對他恭敬地行禮招呼,見他緊緊握著一個女人的手,強忍住震驚。

  明知八卦流言很快便會猶如野火燦原,陸宗岳卻不在乎,他唯一牽掛的是如今走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捏了捏她柔軟的小手,覺得她似乎比前陣子胖了些,他滿意地在心裡直點頭。

  兩人來到大樓對街的一座小公園,在涼亭裡坐下,他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手,她能感覺到那微微粗糙的掌心透出些許濕潤的汗意。

  他在緊張嗎?怕她因為遭受丁茉莉羞辱而責怪他?

  她驀地心軟,需要很努力才能不讓臉上表情流露出對他的憐惜與心疼。

  「圓圓,對不起。」他果然向她道歉了,啞著聲嗓,劍眉擰著對自己的鬱惱。「我沒想到她會去找你挑釁,你的臉……痛不痛?」

  他小心翼翼地問,小心翼翼地望著她,視線在掃過她頰畔一抹淡到幾乎看不清的紅色時,墨眸不由得暗了暗。

  她柔柔一笑。「你別擔心,我一點也不痛。」

  「可她打得好像很重。」他猶豫地抬手,指腹輕輕撫過那抹紅痕。

  「真的沒什麼,而且你不是也立刻幫我報仇了嗎?」她開玩笑地說道,星眸閃閃發光。

  看著她俏皮的神情,他總算放下心來,放鬆了眉宇。

  她定定地凝睇他,心湖猶如春風吹過,一波一波地蕩開漣漪。「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他沒領略她的問題。

  「你跟丁茉莉說當年是你自己喝醉了才會……」她頓了頓,粉頰隱隱發熱。

  「嗯,跟我做出那種事……你沒告訴她是我在酒裡下藥嗎?」

  他這才恍然她想問什麼,自嘲地一哂,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說?你寧願讓她誤會你?」

  是啊,為何不說?

  回想起來,陸宗岳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那時強烈地恨著自己中計上當,可當丁茉莉質問時,他卻恥於藉此推卸自己的責任……

  「下藥的人又不是你。」他收回迷蒙的思緒,嚴肅地盯著鐘心恬。「你的好朋友羅小姐都跟我說了,下藥的人是你爸,你只是幫他頂罪……這件事你不也沒跟我說?」

  「我……」鐘心恬一窒,半晌,才警覺自己被他誤導了。這怎麼能一樣?她的隱瞞是為了掩護自己的父親,而他卻是因此遭受女友的誤會。「不管誰下藥都好,當年的事根本不是你的錯,你是無辜的,為什麼不跟她解釋?」

  「我的確跟你上床了,你肚子裡也的確懷了我的孩子,沒什麼好解釋的。」他淡淡然地。

  可當初的他,想必無法像如今這般淡然,當年還年輕的他,要作出如此艱難的決定,該是經過多少痛徹心腑的煎熬與掙扎啊!

  她愈想愈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愈想愈是對他心疼。

  「你好傻。」水眸漾著點點瑩光。「我沒有看錯,你其實是個體貼的好男人。」

  他皺眉。「我一點也不好,我糟透了。」

  她不意外他會如此自評,他一向是個對自我要求極高的男人,可在她心裡,他是很好很好的。

  止不住的溫柔在心湖蕩漾,她別過眸看向公園裡一株過了花季的紫薇樹,枝葉繁茂的綠蔭中仍殘留著朵朵花蕊,別有一番風情。

  她怔怔地看了好片刻。

  「在想什麼?」陸宗岳擔憂地問。

  她定定神,感覺激蕩起伏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這才轉回頭看向身邊的男人。「我只是在想,之前你不是說想利用丁茉莉做餌,釣出公司裡頭那個內鬼嗎?你現在跟她鬧僵了,之前布的局會不會就不成了?」

  「原來是這件事啊!」他笑著搖搖頭。「是比我預計的時間早了一些,我本來還想設個局讓他跳下去身敗名裂……不過你別擔心,提早收線也可以,我已經都做好防備了,他帶不走公司的機密。」

  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她放心了。

  「那就好。」

  「只是公司內部可能會因此有一些動盪,我這幾天得留下來親自坐鎮,就不能常去陪你了。」他一臉可惜地歎氣。

  她心口顫了顫,眼看又有激動起來的跡象,連忙搖頭,故作歡快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你陪啊?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她笑得眉目彎彎,甜俏可人,勾得他心弦一動,忍不住脫口而出。

  「圓圓,你可以留在臺北嗎?我家有空房。」

  「什麼?」她怔住。

  他這才驚覺自己這要求太曖昧,超越了朋友的分際,有些窘迫地解釋。「不是要你跟我同居的意思,我是說……我的意思是,你也很久沒來臺北了,肯定有些朋友想拜訪,如果你想留下來多住幾天,我那邊有空房間……」

  她聽出他話尾拖著濃濃的不舍之意,心口驟縮,悄悄深呼吸幾口,好不容易才能微笑著說道——

  「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回花蓮,我那間小餐館生意本來就沒多好了,要是三天兩頭就休店,客人以後可能就不來了。」

  這樣清淡又溫柔的婉拒,令他惆悵。

  但他沒有表露出失望,笑容爽朗。「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晚上你不是還約了羅小姐吃飯嗎?我送你過去。」

  「嗯。」

  晚上,鐘心恬和羅愛理約了一起吃飯,冬冬也跟來了,一面吃著他最愛的漢堡排和霜淇淋,一面嘰哩呱啦地跟兩個媽媽分享在學校的趣事。

  他個性活潑,雖然有點淘氣,在老師眼中卻是個聰明的學生,同學們也大多喜歡跟他一起玩,熬過了最初幾日後,如今他在學校可是如魚得水,儼然山大王一隻。

  看他得意洋洋地炫耀,鐘心恬自然很為這個乾兒子高興,可聽著聽著,總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想起那個情不自禁邀請她留下的男人。

  不知怎地,最近他似乎特別眷戀著和她相處,每回去花蓮看她,都要公司的人打電話來三催四請他才會不甘願地離開,這次要不是他極力慫恿,她也不會趁著店休日來臺北一趟。

  他是不是特別寂寞?

  她知道他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醫院昏迷醒來後,得知女友背叛自己,繼母和弟弟對他也毫不關心,他是否感覺很空虛?

  有人說,一個人在生死邊緣走過一回,會格外眷戀世間的人事,他其實很想被親人和朋友好好關心吧!

  只可惜他在愛情和親情都得不到真心。

  她忍不住要想像他的心情,自己在醫院孤伶伶地躺著,身邊的人在自己病危時只想著分遺產,醒來後的他怎麼還能信任他們?

  難怪他會來找她,他該是想從她身上感覺到一點點真誠的溫暖吧……

  「鐘圓圓!你在發什麼呆?」一道無奈的嬌斥喚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定定神,眨了眨眼,這才發現冬冬不知何時離席了,而坐她對面的羅愛理正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冬冬呢?」她問。

  「去上洗手間了。」羅愛理撇撇嘴。

  「喔。」看出羅愛理眼中的嘲譫之意,鐘心恬不覺有些困窘,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不用掩飾了!」羅愛理犀利地吐槽。「老實給我招來,你剛剛在想什麼?該不會是在發相思病吧?」

  一語中的!

  鐘心恬嗆了嗆,不禁咳嗽兩聲。

  羅愛理露出一副「果然被我料中了」的神情。

  鐘心恬更尷尬了。「愛理姐……」

  「叫什麼叫?別想跟我撒嬌混過去!」羅愛理眯眼瞪她。「說!你跟那個陸宗岳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

  「什麼進展到哪一步啊?」鐘心恬超窘,小小聲地解釋。「就說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啊。」

  「想騙誰?」羅愛理不以為然。「前夫前妻做朋友,還三天兩頭就見面?跟人說你們沒考慮複合,恐怕都沒人相信。」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鐘心恬焦急地辯解。「就是、就是……」

  就是怎麼樣呢?

  鐘心恬腦海驀地浮現那夜兩人激情纏綿的畫面,粉頰一紅。

  說真的,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該如何定義兩人之間的關係,說是朋友,似乎也不那麼純粹,有點複雜。

  可也絕對不是戀人關係,她知道他剛剛才在感情上受過傷,肯定不想再愛,而她自己也是,愛一個人太痛了,尤其是重新愛上那個曾讓自己狠狠痛過的男人……不,她並不愛他,就只是……牽掛他而已,畢竟夫妻一場,她關心他也是應該的。

  「就是怎樣?你怎麼『就是』了半天就沒『就是』一個結果來?」羅愛理語帶揶揄。

  鐘心恬只能苦笑。

  羅愛理看著她,半晌,幽幽歎息,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總之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希望你記住一點,最重要的就是珍惜你自己,不要再受傷,好嗎?」

  鐘心恬只覺心窩流過一股暖意。「好。」

  姐妹倆相視而笑,鐘心恬剛想轉開話題,問問羅愛理那個寵妻至上的老公近況如何,手機鈴聲驀地清脆作響。

  她對羅愛理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接起電話,螢幕顯示是陸宗岳的手機號碼,可傳來的卻是陌生的女性嗓音。

  「請問是鐘小姐嗎?」

  她心韻一跳,霎時有股不祥預感。「我是。」

  「陸先生的手機最近一則簡訊是傳給你的,請問你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嗎?他現在人在我們醫院……」

  「他在醫院?!」鐘心恬驚駭。「為什麼?」

  「他在街上暈倒了,是一個路人送他過來的……」

  接下來那女人還說了什麼,鐘心恬已然聽不清了,一顆芳心失速地往下沉,直墜冰冷的深淵——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5 PM 編輯

【第九章】

  陸宗岳醒來的時候,聽見一陣哭聲。聲音細啞、破碎,哭得壓抑,一次又一次的哽咽如一根絲弦,緊緊地絞著他的心。

  是圓圓,她趴在他病床前,肩頭一顫一顫地,仍稍嫌纖瘦的身影看得人心酸。陸宗岳想勸她別哭了,想將她摟在懷裡溫柔安慰,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他的神魂似是飄在半空中,視線往下。

  就像他之前昏迷時,魂魄回不了身體,只能居高臨下地看著丁茉莉在昏迷的他面前演出一出出虛情假意的戲碼。

  但圓圓不是在演戲,她是真心的,為了躺在病床上的他哭得柔腸寸斷。

  他死了嗎?陸宗岳恍惚地想著。

  他記得自己是在辦公室和律師討論如何以生前贈與的形式將財產捐給那間育幼院,接著忽然接到仲介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征得地主同意,賣給他那一大片田地。他很高興。

  圓圓的花田有著落了,他終於能夠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他興奮地立刻出發去找仲介簽約,在穿過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時,忽然失去了意識……

  他死了嗎?

  可不對啊!他明明還有二十二天的,他每天都會在日曆上做記號,應該不會有錯……

  「放心,你還沒死,只是在路上暈了。」一道幽幽的嗓音拉回他思緒。

  陸宗岳定定神,轉頭一望,只見那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死神不知何時飄出來,與他一起在空中飄浮。

  「我沒死?」他怔怔地問。

  「你太拚命了。」少年皺眉。「當初我是答應讓你回來這九十天,但也沒說你可以這樣不顧,切地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不曉得自己的體力其實還很虛弱嗎?」

  他當然知道。陸宗岳苦澀地抿唇。

  夜深人靜時,他經常覺得全身痛得發慌,白天在處理各種事情時,也偶有暈眩感,可沒辦法,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他僅餘的時間卻如沙漏,一顆一顆以令他膽顫心驚的速度流逝。

  「我得在死去以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他喃喃。「我想讓圓圓後半生過得幸福……」

  「你可別只顧著你的女人,忘了答應我的事。」少年冷哼。

  「放心吧,不會的。」陸宗岳望向臉色蒼白的少年,真誠地保證。「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好的。我找了那個姓趙的律師,他建議我用生前捐贈的形式,以免到時要繳納大筆遺產稅。」

  「你找了趙民誠?」少年訝異。

  「是啊。」

  「他不是對你的女人有意思嗎?你不吃醋?」

  「他是個好人,又跟育幼院院長關係好,事情交給他辦我放心。」陸宗岳儘量不帶感情地回答。「而且圓圓不是『我的』女人,你別胡說。」

  死神少年沒說話,沉默地盯著他,眼裡閃爍著某種異樣的光芒,似是感歎,又像憐惜。

  陸宗岳假裝沒看到他複雜的眼神,轉頭望向那個依然趴在床沿傷心哭泣的女人。「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我的身體?」

  「現在就可以了。」

  話語一落,陸宗岳只覺背脊彷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重重一推,魂魄如影,跌進了自己的軀體。

  「圓圓……」他呻吟著醒來,嗓音如鯁在喉,痛楚地沙啞。

  「宗岳,宗岳!」聽見他的呼喚,鐘心恬驚喜地揚起一張淚漣漣的容顏,小手緊緊握住他厚實的大手。「你醒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裡痛?」

  「我……很好。」他微笑望她,雖然眉宇仍顯得疲憊,墨眸卻有著神采。「你放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了。」她猛然撲進他懷裡,濕潤的臉蛋貼著他胸膛。「醫生說你是勞累過度了,你最近太辛苦了,工作那麼忙,又經常跑到花蓮來看我……宗岳,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還很虛弱啊!應該好好休養……」

  「我沒事。」他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背脊,柔聲安慰。

  鐘心恬在他懷裡賴了一會兒,漸漸回神過來時,才驀地驚覺自己太激動了,連忙往後退開,神色發窘,遭淚水洗過的雙眸瑩瑩發亮,帶著點楚楚可憐的韻味。

  陸宗岳憐惜地望著她。

  這樣溫柔而眷戀的眼神給了她勇氣,她深吸口氣,下定決心。「宗岳,我留在臺北照顧你吧!」

  「什麼?」他愣了愣。

  她淡淡一笑,笑意藏著柔情似水。「你不是說你家還有空房嗎?我去你家住。」

  堅持自己搭夜班火車回花蓮的鐘心恬簡單收拾了行李,隔天一早在餐廳門口掛上「休假中」的牌子,和鄰居解釋一番後,便又獨自乘車來到臺北。

  陸宗岳早上在公司開會,接到她的電話後匆匆開車到車站接她,將她接回了兩人以前結婚時住的舊公寓。

  她訝然。「我以為你把這裡賣掉了。」

  「我沒賣。」他低聲解釋。「這房子登記的是你的名字。」

  「什麼?」她更驚訝了。

  他有些窘迫。「離婚的時候,我把這間房子過戶給了你,可你那時候堅持不要我一毛錢,我也就索性讓房子空著了……我是這兩個月才搬回來住的。」

  這麼說是他車禍從醫院昏迷醒來以後搬回來的?為何要回來?

  她很想問,他卻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也不知是否在逃避她的視線,主動將她的行李箱提進主臥房。

  「這間比較寬敞,給你睡吧!」

  她看著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主臥房,想起結婚時她也是睡這間,而他新婚隔天便找了藉口搬進斜對面的書房。

  她目光落向嶄新的床單,顯然是剛剛換上的,而床頭櫃上還有一副眼鏡……

  他也看到那副眼鏡了,急急拾起。「不好意思,忘了收了。」

  忘了?她眨眨眼凝睇他。

  這麼說他之前是睡在這間房裡的?他不覺得睡在這裡想起他們結婚時那段日子會很彆扭嗎?或者他就是故意在這裡尋找她生活過的影子……

  在想什麼呢?

  鐘心恬慌忙打住自己異樣的思緒,她可別太自以為是了,他之前選擇睡這間房可能就如他所說,因為空間比較寬敞,而搬回這間公寓,也不過……不過是不過是什麼?

  心思如麻,她不敢再想,刻意綻開一個歡悅的笑容。「這床單是粉橘色帶花的,很漂亮,我很喜歡呢!」

  「你喜歡就好。」他也淡淡笑了,笑得有幾分靦眺。「我就是覺得你會喜歡才買的。」

  她笑意一凝。

  他昨天深夜才出院,早上又去公司開會,哪來的時間去買新床單?莫非是早就買好的?

  可他為什麼在之前就買好她喜歡的床單呢?難道他不是臨時起意邀約她來住的,其實已經想了很久了?他到底……

  不!不能再想了,她一顆心又亂了,當作一切很自然就好,他們是朋友,關係不錯的朋友,他邀請她來家裡小住很自然,她決定住進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很自然,沒什麼好多想的。

  對,順其自然就好……

  她又笑了,語氣輕快地對他說道:「你公司應該還有事要忙吧?你先回去上班,這邊環境我很熟,會自己搞定的,晚上你回來我們一起吃飯。」

  「喔,好。」他愣愣地望著她,滿腔不舍,其實很想留下來的,但公司的確還有些事需要他處理。

  她彷佛看出他的思緒,笑著輕輕推了推他。「走吧!記得早點下班,不准加班,你身體要顧的,知道嗎?」

  「嗯,我知道。」她這種管家婆似的叮嚀口吻取悅了他,心情頓時飛揚起來,墨眸湛亮如星。「我會早點回來的,你等我。」

  她像一個送丈夫上班的妻子將他送出門,怔忡地在門口呆立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整理行李,將自己帶來的衣物一一收進衣櫃裡,接著開始打掃屋子。

  陸宗岳習慣很好,屋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只需要撣撣灰塵、拖拖地,很快地便窗明几淨。

  她打開冰箱,裡頭竟是空空如也,只有幾瓶礦泉水,以及冷凍庫裡幾盒微波食品。

  他肯定沒在家裡開夥,而且三餐肯定都隨便吃吃,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虧他每次到花蓮都催著她多吃些、吃飽些,像喂小豬一樣,可他自己呢?

  她忽地惱怒,拿了幾個購物袋出發到黃昏市場買菜,有幾個以前相熟的商販還記得她,熱絡地跟她打招呼,尤其那個曾教她做牛肉麵的大嬸,拉著她問長問短,最後半買半相送,新鮮的蔬菜瓜果塞滿她一整個購物袋。

  她又買了上好的牛肉、一隻全雞、兩條魚,以及一包臺灣米。

  滿滿的戰利品帶回家後,將原本空蕩蕩的冰箱塞得幾乎毫無縫隙,她這才滿意地拍拍手,系了圍裙下廚。

  陸宗岳回到家時,一眼就看到她在廚房翩然忙碌的身影。

  爐上燉著牛肉湯,飄出一室濃郁鹹香,光聞著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動,桌上一盤日式雜煮,秋葵、蘿蔔、皇帝豆、鮮菇、蘆筍等蔬菜煮得表面瑩亮,色彩鮮豔,而她現在正在煎魚,調得像是糖醋口味。

  「你回來了啊!」她回頭看見他,眉目頓時一彎,笑容盈盈。「先去洗個澡,等下就可以開飯了。」

  陸宗岳倏地感覺喉嚨像梗著什麼,酸酸澀澀的,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逃也似地進了浴室。

  方才那一瞬間,他竟覺得這才是一個家,而她正是他一心期盼的,能夠日日與他相伴,同他歡喜同他憂的妻。

  為何直到如今才幡然醒悟?他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家,仰首嚮往著如煙花般絢爛的愛情,不如低下頭來喝一口平淡如水的清甜。

  可惜,太遲了,可惜在跟她結婚時,他沒能好好珍愛她……

  陸宗岳沖著澡,滑過臉上的濕潤是水是淚,他自己也分不清,只是走出來時,他已是神清氣爽,唇畔噙著朗朗笑意。

  「開飯嘍!」

  鐘心恬招呼他坐上餐桌,桌上沒有餐巾、花瓶等虛華不實的佈置,只有一道道她用心做的家常菜。

  清燉牛肉湯、日式雜煮、糖醋魚、蒜炒高麗菜、幹煎香草雞胸排,米飯也煮得晶璧剔透,粒粒分明。

  「先喝碗牛肉湯。」她盛了碗暖呼呼的牛肉湯給他。「你最愛的。」

  他喝了口湯,咬了口燉得入味的牛肉,只覺得心房也暖呼呼的。

  「好吃嗎?」她問。

  他點頭。

  她做的菜當然好吃,從來就是最美味的,只是他以前不懂得欣賞。

  他風捲殘雲地吃起飯來,每一口大口咀嚼,都是對她的讚美與肯定。

  她很開心。

  一桌子豐盛的菜,兩人居然合力吃下了不少。飯後,陸宗岳搶著洗碗,鐘心恬沒攔他,笑著在一旁幫著擦乾碗盤。

  之後,她藉口散步消食,拉著他出門去逛附近的公園。

  秋天的夜晚,散去了盛夏的火氣,清清涼涼,伴著明月清風,說不出的舒爽宜人。

  兩人在公園裡繞了幾圈,揀了一張椅子並肩坐下,鐘心恬仰頭看夜空,只見一輪明月清幽,星星卻只有寥寥數顆。

  「臺北都看不見星星呢!」她感歎。

  「光害太嚴重了。」他也學著她一起仰頭。「還是花蓮好。」

  「是啊!你如果能在花蓮住上半年、一年的,天天呼吸新鮮空氣,看遠山近水,身體一定會好很多。」

  「你就是因為那樣才搬去花蓮嗎?」他頓了頓,略微遲疑。「冬冬跟我說你前幾年生了一場重病,還開了刀。」

  「嗯,是生過一場病,不過已經好了。」她淡淡地,看得出來不想多說。

  那段日子對她而言,很是艱辛難熬吧!

  陸宗岳轉過頭來望她,胸臆橫梗著一股複雜的情緒,霎時無語。

  鐘心恬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不願氣氛沉悶下來,故意指著天上某一顆星星。「那顆看得還挺清楚的,是北極星吧?」

  「不知道,我對星星沒研究。」陸宗岳回答得老實。

  鐘心恬噗嗤一笑,這男人還真是與耍浪漫無緣啊!

  「那我來跟你講星星的故事吧。」她含笑睇他,明眸璀璨。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卻也有幾分無法形容的喜悅——他喜歡她這樣專注地看著他。

  「嗯,既然你是最龜毛的處女座,我講處女座的神話給你聽。」她揶揄地笑了笑,清柔的聲嗓如水,淙淙地敘說故事——

  農業女神狄米特和女兒約瑟芬相依為命,可冥王黑帝斯有次出巡時卻看上了甜美少女約瑟芬,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擄回陰暗的地府,騙她吃了四顆石榴果,從此以後約瑟芬每年便被迫留在地府四個月。

  狄米特掌管的大地原本四季如春,可女兒不在的這四個月,因為她傷心過度,大地失去了生機,作物無法生長……

  「你這是在諷刺我生在不毛的季節嗎?」陸宗岳故意裝作不喜歡這個故事,用力瞪身旁的女人。

  她笑了,俏皮地眨眨眼,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用那一雙靈慧的眸看得他心醉神迷。

  「說起來你的生日快到了呢!就在下禮拜……你有什麼心願?」

  他的心願就是她過得好。

  他在心裡低語,不敢再多看她清亮的眼神,轉過頭去。

  「沒有嗎?」她追問。

  他聳聳肩。

  「連個生日願望也想不出來,你這人生活也太無趣了。」她叨念他。

  他微微一笑。

  兩人繼續東拉西扯地閒聊,終於,夜深了,她覺得眼皮有些沉重。

  「回去吧。」他看出她的倦意。

  「嗯。」她點點頭,起身時也不知絆到什麼,身子往前撲,幸而他夠機警,及時展臂攬住她。

  「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沒事。」她靠著他溫暖結實的胸懷穩住重心,忍不住懊惱。「唉,我怎麼老是跌倒呢?」

  兩人都同時回憶起初次見面時,她就是這般狼狽地摔在他懷裡,後來他去花蓮找她那晚,她又是撲跌在他身上。

  想著,鐘心恬的臉頰暈染,抹霞色,又是羞澀,又是難堪。

  陸宗岳卻是笑著逗她,故意大聲感慨。「你老這麼不小心,要是沒有我當肉墊,你可怎麼辦才好啊?」

  「陸宗岳!」她氣得握起粉拳捶他。

  他呵呵笑,大手一下便握住她沒什麼力氣的小手,捏了捏。「你還得再多吃點,這手不夠胖。」

  「你當自己在養小豬啊!」她狠狠瞪他。「老要我吃東西,你自己怎麼不吃?」

  「我有吃啊!」他喊冤。「你今晚做的菜我不是幾乎都掃光了?是你自己說吃太撐不好,不讓我吃完。」

  「你要嘛隨便吃冷凍食品,要嘛就吃撐肚子,懂不懂什麼叫養生之道啊?怪不得你身體會虛弱到暈倒。」

  「好好好,我知道了,別嘮叨了好不好?」

  「你居然嫌我嘮叨?!」

  「是嘮叨啊。」

  「陸宗岳!你……」

  兩人又一陣扭打,鬧了半天,她才發現自己依然被他緊緊圈在懷裡,他溫熱的呼息曖昧地撩撥著她耳畔。

  她的臉更紅了,心韻跳漏了好幾拍。「你……放開我。」

  他彷佛也察覺到她因何嬌羞,卻沒有放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俊臉埋入她瑩白柔膩的頸窩蹭了蹭。

  「再抱一會兒。」他啞啞地咕噥,孩子氣地耍賴。「圓圓,就一會兒。」

  她忽地心口一軟,不忍拒絕,任由他抱著,胸臆滿滿融化著甜意。

  月兒掛林梢,夜色正好……

  為了不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陸宗岳稍稍慢下了腳步,不再那麼趕著把每件事都處理好,多給自己一些休息的時間。

  只是有些事能緩處理,有些事還是必須快刀斬亂麻,關於林棟樑和丁茉莉的事,他早就一一掌握,林棟樑從他們在美國競爭對手公司那邊得到挖角的邀約,他也心裡有數。

  事實上,那份口頭邀約還是他安排人暗中運作的,就是想讓林棟樑中計上當。雖然和丁茉莉提前撕破臉,有些打亂了他的佈局,但基本上還是照著他事先擬定的計畫——他早料到林棟樑會試圖想帶走公司的機密研發資料,並挖走一批人才隨同跳槽,而丁茉莉則負責暗中掩護,幫忙說服那些人。

  他總是早一步搶先找到那個林棟樑想接洽的人,恩威並施,斷了對方跳槽的心思,繼續留在公司效力。

  林棟樑不笨,自然也猜到是誰在阻撓自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在公司都混不下去了,只好主動來向他請辭,而就在他和這個自己從前曾經相當信任的學長虛與委蛇時,某個員工舉發林棟樑竊取公司機密!

  陸宗岳立刻下令調查,果然在林棟樑的私人物品裡搜出了存有公司機密檔案的USB——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炸得林棟樑灰頭土臉,只能背負著叛徒的惡名,黯然離開。而當他跟那家挖角他的公司聯絡時,才知道對方原來同時在面試別人,並且雙方已達成協議。

  最後,林棟樑落得兩頭空,而同時離開公司的丁茉莉和他大吵了一架,兩人的感情岌岌可危……

  接下來兩人怎麼樣了,陸宗岳已毫無興趣,他們在一起也好,分手也罷,都不幹他的事。

  對他而言,公司隱埋的炸彈能夠及時拆除,到時圓圓成為最大股東後,不會造成她的煩惱,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該處理的,就是私事了。

  他和趙民誠約見面,將捐贈一半財產給育幼院的事情搞定,然後商量立遺囑的事宜。

  「你要立遺囑?」趙民誠很吃驚。「你還這麼年輕……」

  「之前我出過一場車禍,在醫院昏迷了一個多月,醒來以後我考慮了很多,還是覺得先把身後事交代清楚比較好。」他淡淡地解釋。

  「可是你要立遺囑,又何必找我?」趙民誠依然覺得疑惑。「像你們這種家族應該都有專用的律師。」

  「的確是有,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之前我爸爸的遺囑也都是交給他處理的。不過,」陸宗岳頓了頓,望向趙民誠的目光真誠。「我這份遺囑,想要託付給你。」

  「為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

  趙民誠接過陸宗岳遞過來的遺書草稿,迅速流覽一番,忍不住駭然。「你把公司股份全都留給心恬?!」

  「是。」陸宗岳一臉淡然。「她之前沒跟你說過吧?其實她是我的前妻。」

  「前妻?」趙民誠驚愕不已,他早覺得這兩人之間不尋常,可也沒想到竟是離

  婚夫妻的關係,而且這個做前夫的竟然還打算把大半遺產都留給前妻,這也太……「你沒有其他親人嗎?」

  「有個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陸宗岳簡潔地解釋自己的家族。「……我跟他們的感情並不算多好,只需要留給他們能夠保證衣食無憂的錢財就夠了,但我想他們可能不會甘心,到時候就需要你幫忙扞衛她的權益了。」

  這就是他選擇將遺囑託管給趙民誠的原因,他相信趙民誠夠正直,對圓圓也會全力相護。

  有一個完全站在圓圓這邊的律師是很重要的,他擔心原來陸家專用的那位家族律師會對圓圓有偏見。

  「還有我買了一塊田地,接下來還準備把她現在在花蓮住的房子也買下來過戶給她,到時候相關手續都要麻煩你辦理了。」

  「你……為什麼……」趙民誠瞪著陸宗岳,不知該說什麼好,這男人對自己的前妻也太好,很難相信他們已經離異。「你還愛著她嗎?你想跟她破鏡重圓?」

  陸宗岳聞言一凜,苦笑搖頭。「你誤會了,我沒有跟圓……心恬複合的意思。」

  「為什麼不?」

  因為來不及了。

  陸宗岳悵然,他閉了閉眸,深吸口氣。「總之趙律師不必顧慮我,如果你喜歡她,請儘管去追求,她……是個好女人,值得一個好男人來呵護。」

  「我知道她很好……」趙民誠喃喃,看著陸宗岳沉鬱的神情,又懷疑又困惑,可他沒有再多問,拿出一個專業律師接受客戶委託該有的姿態。「既然你已經決定將這份遺囑託管給我,那我們就來一一討論細節吧!」

  兩人討論了一下午,總算擬定一份正式遺囑,要離開前,陸宗岳忽地接到一則簡訊,他看了看內容,若有所思,接著掃了趙民誠一眼。

  「有事嗎?」趙民誠察覺他異樣的視線。

  他淡淡一笑。「今天是我生日,心恬請了幾個朋友要辦烤肉趴,趙律師也一起來吧!人多一點也比較熱鬧。」

  他去合適嗎?

  趙民誠猶豫數秒,想到可以見到鐘心恬,還是不由自主點了頭。「好啊!」

  「那我先走了,公司還有點事,晚點我順路過來接你。」陸宗岳起身告辭,沒有察覺他背後的沙發椅縫裡夾了一張折起的紙條。

  送他離開後,趙民誠才發現那張明顯有些破爛的紙,打開來一看,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他看著,逐漸恍然大悟,眼裡浮現一抹同情——

  為了辦這場生日烤肉趴,鐘心恬向公寓的管理員登記,借了公寓屋頂的花園,這裡原就是提供住戶交流聯誼的地方,連烤肉爐都齊備,隨時可以使用。

  而且這屋頂花園的視野也好,往外望過去能看到遠山含黛,都市璀璨霓虹盡收眼底。

  冬冬樂得在花園裡蹦蹦跳跳,就連羅愛理看了這絕妙景致,也不禁讚歎。

  「這裡風景真不錯。」

  「是啊!」鐘心恬嫣然一笑。所以她當年住這裡時經常一個人上來屋頂看風景,尤其是備受丈夫冷落、心情寂寥時……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再上來,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忙著在一張長木桌上鋪開食材,檢查烤肉爐。

  「媽咪,我也來幫忙!」冬冬玩夠了花花草草,興奮地奔過來扮孝順。

  「好啊。」鐘心恬伸手揉揉他的頭。「那你幫我把這些青椒和牛肉串起來,像這樣,間隔著串。」她示範給小朋友看。

  小朋友不愛吃青椒,見狀,小嘴一癟。「這個我不愛吃。」

  「可是你帥哥叔叔愛吃啊!乖,今天是他生日,壽星最大,嗯?」鐘心恬柔聲哄道。

  「好吧!既然是壽星愛吃的,那我就勉為其難好了。」

  冬冬一副委屈的表情。是有多委屈啊?

  鐘心恬又好氣又好笑,蔥指忍不住點了點孩子的額頭。

  羅愛理見她眉目彎彎,顯然藏不住好心情,秀眉一挑。「你那個前夫什麼時候回來?」

  「他剛LINE給我,說快到了。」

  「嗯哼。」意味深長的口氣。

  鐘心恬自然聽出來了,轉頭瞥了眼羅愛理亮晶晶的眼眸,驀地覺得有些困窘,在邀請羅愛理一家來參加這場生日烤肉趴時,她就已經被徹徹底底揶揄了一頓。

  「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她搶先聲明。

  「我又沒說什麼。」羅愛理撇撇嘴。

  鐘心恬粉頰微微發熱,刻意轉開話題。「你老公呢?他今天會不會來?」

  「他剛LINE我了,說還在開會,開完會就立刻趕過來。」羅愛理學她之前說話的口吻。

  鐘心恬氣結,嬌嗔地橫她一眼。

  羅愛理呵呵笑,正欲說話,冬冬歡快的嗓音揚起。

  「帥哥叔叔上來了!他好像還帶了個朋友來。」

  他帶了朋友?

  鐘心恬聞言一驚,羅愛理看出她的訝異,慢條斯理地問兒子。

  「叔叔帶的朋友是男是女啊?」

  這話也問得太故意了!鐘心恬再次瞪好友一眼。

  「是男的。」冬冬脆聲回答。

  這下你可安心了吧!

  羅愛理無聲地以口形說道,鐘心恬簡直想打人,她忿忿地別過頭,轉身迎接走上屋頂的兩個男人,一個自然是陸宗岳,另一個是——

  她愕然。「趙……民誠?你怎麼也來了?」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6 PM 編輯

【第十章】

  這是一場成功的烤肉趴。

  氣氛熱絡,笑語頻傳,無論大人或小孩,個個都敞開了肚皮大吃大喝,最後冬冬甚至抱著圓溜溜的小肚子嚷嚷著他撐到不行。

  聽著小鬼頭似滿足似抱怨的哀號,大家都笑了。

  其中尤以鐘心恬笑得最開懷,她將冬冬抱入懷裡,用力搓揉他調皮的小頭顱。她笑得如此歡悅,眉目間蕩漾著甜美俏皮的風情,陸宗岳和趙民誠都看呆了,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掩飾不住的火熱。

  鄭雍和羅愛理見狀,互相交換複雜的一眼。

  夫妻倆都意識到這情形頗有些怪異,照理說鐘心恬和陸宗岳如今應是處於半複合的曖昧狀態,兩人的感情該是有所進展,為何陸宗岳會允許趙民誠這個程咬金亂入戰局呢?

  趙民誠喜歡鐘心恬,陸宗岳不可能看不出來,他怎會主動邀請自己的情敵來參加自己的生日趴?

  這到底怎麼回事?

  「是我的錯覺嗎?」羅愛理悄悄附在丈夫耳邊說道。「我怎麼覺得陸宗岳好像想把圓圓跟那個趙律師湊成一對?」

  「不是你的錯覺,我也這麼想。」鄭雍低聲回應。「他一直讓圓圓烤肉給趙律師吃,還安排他們兩個坐在一起。」

  「他到底打算幹麼?」羅愛理不滿了。「想把圓圓推給別的男人?」

  「好像是這樣。」鄭雍蹙眉。「你的好朋友應該也感覺到了。」

  羅愛理聽丈夫如此說,急忙看向鐘心恬,果然覺得有點奇怪,她笑得太開朗了,笑容明媚如春花綻放,反而令人起疑。

  她……其實不高興吧?

  鐘心恬的確很悶,好友夫妻能感覺到的事,她這個現場和陸宗岳關係最密切的人,又怎能察覺不出一絲異樣?

  他想撮合她和趙民誠,她沒笨到看不懂。

  可是為什麼?就算他想替她介紹男人,也不用急著在這時候吧?在他生日這天,在她剛剛搬到他住處照料他不久……

  他難道是怕她纏上他嗎?擔心兩人住在同個屋簷下她就會對他起了非分之想嗎?他究竟當她是什麼了?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鐘心恬咬了咬牙,心海起伏,她是很努力才壓制住自己的情緒的,很努力才能維持表面的快樂,她不想在這樣的場合破壞氣氛,這是宗岳的生日趴,無論如何她還是希望他這個壽星能夠享受一個愉快的夜晚。

  就算她滿腔酸楚,胸臆悶得快爆炸,她依然裝作不知不覺地配合他的舉動,他要她烤肉給趙民誠吃,她烤了,要她多多跟趙民誠聊天,她聊了,他希望她與別的男人親近,她就親近給他看。

  如果這就是壽星的願望,那她就如他所願好了!

  到後來,鐘心恬已分不清自己是心甘情願或賭氣任性,笑得越發甜美可人了,經常讓趙民誠看得愣愣地出神。

  直到夜深了,一場歡宴到了尾聲,羅愛理夫妻帶著冬冬起身告辭,趙民誠也跟著起身。

  「心恬,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他問得很自然,現場幾個大人卻都愣住了,羅愛理諷刺地望向陸宗岳,似乎想看他如何解釋,而鐘心恬瞥見陸宗岳瞬間不自在的表情,冷冷一笑。

  「我就住在這棟樓。」她凝定趙民誠,直截了當。「宗岳家有多的房間。」

  「什麼?」趙民誠愕然,領悟她話中涵義後,臉色微微一變。

  這豈不是表明了她跟前夫現在正同居?

  陸宗岳見他表情變化,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立刻解釋。「趙律師別誤會,圓……心恬從花蓮上來,沒有地方住,借我家住兩天而已。」

  「喔,原來如此。」

  這場面實在太尷尬了,趙民誠不再多問,跟大家道別後便匆匆離去,羅愛理捏了捏鐘心恬的手,以眼神表達力挺之意,接著也偕同丈夫和兒子一起下樓。

  屋頂上只剩下鐘心恬與陸宗岳兩人。

  夜風習習,空氣中還殘餘著淡淡的烤肉香,月光如水,落在她和他臉上猶如一層薄紗,朦朧了彼此的視線。

  「你怕什麼?」

  良久,她驀地幽幽開口,嗓音比月光更朦朧。

  他震了震。

  「我從花蓮上來,沒有地方住,只是借住你家兩天而已?」她平板地複述他說的話,語氣冰冷。「你就這麼急著撇清我跟你的關係?」

  陸宗岳凝望她凝霜的容顏,只覺得心痛如絞。「圓圓,你聽我說……」

  「你甚至不願意在他面前喊我圓圓!」她冷聲打斷他。「怕他誤會我們關係很親密是嗎?怕他因此不敢追求我?」

  「圓圓……」他上前一步,持住她臂膀。

  「放開我!」她冷淡地拂開他。「陸宗岳,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撮合我跟趙律師,可是為什麼?我是哪裡造成了你的困擾,讓你這樣迫不及待地想擺脫我?」

  她的控訴令他心急如焚。「不是的,圓圓,不是……」

  「我不會纏著你的。」她蒼白著臉,一字一句冷冽如冰。「我留在臺北,只是因為你身體不好,想就近照顧你……你如果覺得我很煩,我可以馬上離開。」

  他傷了她!

  陸宗岳望著眼前神情受傷的女人,心海陡然翻騰,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幾巴掌。

  都怪他不好,沒考慮清楚就邀請了趙民誠過來,他只是……太著急了,自己在這世上的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而她的未來,他卻還未能妥善安排,每日每夜,他看著她溫柔體貼地關心自己、照料自己,他都覺得深深對不起她,忍不住惶恐。

  若是他就這麼走了,她會不會很傷心呢?可要他如今就勇敢將她推開,他又捨不得,最後這短短一段人生,他多希望分分秒秒都與她共度!

  捨不得推開她,又擔心自己離開後她會放不下,所以才使了昏招,急著撮合她和趙民誠,希望她將來能有個好男人細心呵護。

  他果然還是自私的,只想著讓自己良心過得去,卻忽略了她的感受。

  「圓圓,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他神態焦灼,語音因強烈的自責而沙啞。

  「你別難過了,別生氣好不好?!」

  「我沒生氣,也不難過。」她雙目無神地瞪著他,倔強地說著連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我只是總算明白你的顧慮了,你怕必須對我負責對不對?你怕我又再次愛上你,而你承受不起這樣的情意。」

  他是怕她再度戀上自己,但原因絕非她所想。

  陸宗岳怔怔地盯著她,滿腹心酸無法言說。「圓圓……」

  「你不用解釋了,放心,我不會為難你,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回花蓮去。」飄然幽緲的言語猶如一陣細雨,綿綿地下在他心上。

  「……生日快樂,宗岳。」

  鐘心恬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到花蓮的。

  她只知道從上了火車那一刻起,她強忍的淚水就宛如衝破柵欄的海潮,氾濫成災。

  她哭得那樣悲痛,心碎欲狂,哭得身邊好幾位乘客都過來表示關懷,詢問是否需要他們的説明。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援手,她需要的只是遺忘。

  忘了那個男人,忘了兩人之間所有的愛恨糾葛,忘了自己一顆重新復蘇的心又再度枯萎。

  這次回到花蓮,似乎比幾年前她決定到這裡養病更加哀傷,她已經好久沒像這樣痛哭失聲了。

  她覺得自己真笨,為何會傻到重蹈覆轍?明知愛上那個男人只會讓自己受傷,卻傻傻地學那飛蛾撲火。

  她活該!

  活該受到這番屈辱與痛苦,這都是她自找的,誰教她學不會教訓?學不會不該對不該愛的人付出真心。

  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的錯……

  連續數日,她困在自我封閉的繭蛹裡不肯踏出來,就連羅愛理打電話來關心,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一則簡訊,說自己需要時間獨處。

  她沒有再哭,眼淚似已乾涸,只是神魂似乎走失了,在遙遠的某處流浪漂泊。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天,有人來按門鈴。

  她本不想開門,那人卻在門外堅持地喊著非要見她一面。

  是趙民誠。

  說實在的她並不想見到他,可她覺得自己欠他一個解釋,該跟他表明自己對他並無男女之情,只是將他當朋友看待。

  她開了門,將趙民誠迎進屋裡,他打量她憔悴的容顏,看著她才短短幾日便又消瘦下來的身材,眼裡掠過一絲心痛。

  「你誤會他了。」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令鐘心恬莫名其妙,許久,才瘖啞著嗓音問:「誤會誰?」

  「陸宗岳。」趙民誠面色沉靜。「他想撮合我們,不是因為他討厭你,是因為擔心你。」

  「他擔心我?」她嘲諷地冷笑。因為擔心,所以想盡辦法將她推給另一個男人?

  趙民誠深深地注視她片刻,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折迭得整整齊齊的紙。「這是之前他來我的事務所時不小心落下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鐘心恬蹙眉,帶著點難以形容的厭倦接過紙條,緩緩打開,紙上堅毅挺拔的字跡明顯是陸宗岳的,一行一行寫得有些淩亂,有許多塗抹補注之處。

  鐘心恬耐下性子看內容——

  親手做圓圓愛吃的料理給她吃。

  將圓圓養胖五公斤以上。

  和圓圓一起合照。

  將公司股份轉讓給圓圓。

  為圓圓買下花蓮的房子。

  給圓圓買一塊花田……

  這是什麼?

  鐘心恬駭然,握著紙條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抬眸瞪向趙民誠。

  他神情嚴肅,語氣微澀。「應該是他的死前願望清單,他……活不久了。」

  鐘心恬震住,薄薄的紙張倏地自指間飄落,如寒冬凋零的落葉,無聲地,凍結了整個世界。

  她走了也好。

  自從數日前那個早晨,鐘心恬拖著行李一步一步地走出他的世界,陸宗岳一直如是安慰自己。

  她走了更好,他就不必煩惱到自己生命盡頭的那一天,他該如何向她道別了,而她帶著恨意離開,或許到那一天也不會那麼難過。

  他本不該自私地留下她,拖著她與自己一起沉淪。

  他早一刻放手,她便早一刻自由。

  這樣很好。

  陸宗岳一遍又一遍,如是告誡自己,壓抑住滿腔飛奔去花蓮的渴望,留在臺北處理一樁樁盤根錯節的瑣事。

  雖然傷心,雖然沉痛,他仍不允許自己浪費一分一秒,把握在最後僅餘的時間做完該做的事。

  他跟羅愛理商量買下那棟在花蓮的日式房舍,羅愛理很驚訝,得知他是準備要將房子送給鐘心恬,更是劈頭蓋臉將他痛駡了一頓。

  「我都不曉得你到底在搞什麼!明明想討好她,為什麼又要將她推到別的男人身邊?你這腦子是被什麼給打壞了嗎?」

  他很正常。

  他沒跟羅愛理辯解,只是委婉地表示因為圓圓不肯接受他的贍養費,他只好用這種方式補償她。

  「她要的才不是你的臭錢!」羅愛理氣炸,又劈哩啪啦地罵了一長串才恨恨地說道。「不過你要送錢給她我當然不反對,這是你欠她的!」

  兩人達成了買賣的協定,他又完成一個死前願望。

  可惜原本那張清單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他只好重寫一份,每完成一件掛心的事,便用筆劃掉,眼看著劃掉的事愈來愈多,未完的任務愈來愈少,他心裡有一份愴然的滿足。

  他以為自己終將這般獨自棲棲遑遑,走完最後的人生,沒想到這天下班,當他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門口,卻看見一道柔弱的身影蜷縮在角落。

  「圓圓!」他驚駭。

  鐘心恬抬起頭來,怔怔地凝望他瘦削的俊容,看清他黯淡的墨眸在乍見她時迸放了瞬間的光彩,她知道,他其實很想見到她。

  她緩緩起身,來到他面前,仰起倔強的容顏。「醫生說你還有多少時間?」

  「什麼?」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問,臉色霎時泛白。

  相較於他的極度震撼,她的表情顯得平靜,近乎冷漠。「趙民誠撿到你的死前願望清單,他說你到他那邊立遺囑……你說啊!醫生說你還可以活多久?」

  她大概是以為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陸宗岳心海翻騰起伏,卻沒有多加解釋,看著眼前這張清瘦的容顏,他只覺胸臆緊擰,幾乎無法呼吸。

  「可能……不到一個月吧。」終究沒有勇氣告訴她一個肯定的日期。

  但這樣含糊不明的期限已令她嚇白了臉,淚光在眼裡瑩瑩閃爍。

  「我陪在你身邊!」她急切地握住他臂膀,再也無法強裝冷靜。「我留下來,陪你到最後一天!你也是這樣希望的不是嗎?你去花蓮找我,要我留在臺北,不就是想有個人陪著你嗎?你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

  「圓圓……」他心酸地望她。

  她搖搖頭,忍住一聲哽咽,咬牙宣稱。「你不要以為我還愛你,我早就不愛了!就是……就是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分上,我……來送你最後一程……我陪著你,你不會孤單的,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著你……」

  嗓音破碎不成調。

  她終究是藏不住了,對他滿滿的心疼與憐惜,她藏不住也掩飾不了。

  感覺到她瀕臨崩潰的情緒,陸宗岳倏地呼吸一斷,展臂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圓圓、圓圓!」

  她怎麼又瘦了?怎麼又瘦成這樣?前陣子他要她努力加餐飯,豈不都白費功夫了?

  「你這壞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在他懷裡低聲啜泣。「為什麼要獨自一個人承受?你真笨,笨蛋笨蛋笨蛋……」

  「圓圓,是我不好。」他急切地拍撫她。「你別哭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不要再說誰對不起誰,我們之間……就算是孽緣也好,不要趕我走……不要離開我……」她雙手揪著他衣襟,淚水潸然染濕了他的胸膛。

  他心疼不已。「圓圓乖,我就在這裡,我們誰也不走,好不好?別哭了,嗯?」

  「宗岳!你早該告訴我的啊,宗岳……」

  壓抑著不敢放聲的低泣,反而更令人聽了難受,陸宗岳也不禁鼻酸。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今他不想再假裝不在乎,不想再欺騙自己可以將懷中這女人推開。

  他不想她離開自己,在人生最後這段時光,他強烈地渴望有她相伴。

  他不想一個人,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

  「圓圓,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我捨不得放開你……」

  終於,他放過了自己,承認了自己的軟弱,承認自己對她割捨不下的愛戀癡狂——

  廚藍的海天一色,海潮打在怪石嶙峋的珊瑚礁岩上,激起一朵朵眩目耀眼的白色浪花。

  一輛寶藍色跑車沿著海岸線賓士,車窗降下,探出一隻如春藕般白嫩的手臂,迎風招展。

  「宗岳你看,海浪真漂亮!」清脆的嗓音如風鈴般叮噹作響。

  聽著這歡快悅耳的嬌嗓,陸宗岳覺得心情更加飛揚了,唇角勾著笑,望向鐘心恬的星陣熠熠閃爍。

  視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流覽了一下浪花拍岸的美景,可終究流連最多的還是她清麗玲瓏的側顏。

  她真美!

  這幾天他拚命喂她吃東西,之前瘦削下去的臉頰總算又豐潤起來,令他頗有成就感。

  還得再多胖幾公斤才行,餵食大業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陸宗岳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想著她總是嘟著嘴埋怨他像在養豬,那嬌嗔俏皮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

  「宗岳,等一下中午我們要吃什麼?」她忽然問。

  他嗤聲一笑。

  「笑什麼啊?」她沒好氣地睨他。

  「不是老罵我在養豬嗎?我還以為你不關心三餐飲食呢!」他似笑非笑地逗她。

  「誰說我不關心?沒聽過吃飯皇帝大嗎?」她又賞他白眼。

  他笑了,禁不住伸手掐掐她軟嫩的臉頰,眼神滿溢寵溺。「好好,吃飯最大,你想吃什麼?」

  「聽說屏東萬巒豬腳很好吃,我們去吃吧?」明眸晶亮,流光溢彩。

  「你想吃豬腳?」劍眉一挑,表情怪異。

  「是啊。」她眨眨眼,有些困惑。「你不想吃嗎?」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樣殘殺同類好嗎?」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愣了愣,倏地領悟他是拐個彎戲謔她是豬,氣得柳眉倒豎,蔥指狠狠掐他臂膀肌肉。「你這壞蛋,可惡!」

  「哪裡可惡了?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他爽朗地笑,任由她發洩似地掐捏自己,不閃不躲。

  「你再說再說!你才是豬呢!」她用力掐、努力掐,偏偏他肌肉硬得很,反而讓她的手掐得發疼。

  他倒是很享受那柔軟的指尖在自己手臂上的美妙觸感,俊眸寫意地眯了眯。「我是公豬,你是母豬,我們正好一對。」

  「誰跟你一樣是豬?你這只大男人主義壞蛋豬!」

  「哈哈……」

  兩人打打鬧鬧,彷佛都忘卻了煩憂,只記得這一刻美好。

  自從陸宗岳把臺北的事情都搞定後,便向公司請了長假,帶著鐘心恬展開環島旅行。

  這些天來,兩人走走停停,看到風景美的地方就拍張照,有趣的小店就去逛一逛,當然更不會放過各地的小吃美食,只要有機會碰上都要嘗一嘗。

  這趟行程走得十分自由放鬆,興致來了就在某處留宿,有時甚至在山區野地搭帳篷、生火烤肉,過過當世外野人的幹癮。

  這一路吃吃玩玩,來到了南臺灣,這天兩人就在萬巒吃了豬腳,接著入住一間位於海邊的民宿,晚上手牽著手逛墾丁大街。

  鐘心恬看中一串彩色貝殼手鏈,掛在手上,在陸宗岳面前搖了搖。「好看嗎?」

  「嗯,好看。」他點頭。

  「那這個呢?」她又換了一串項鍊。

  「這個也好看。」

  「這個呢?」

  「很好看。」

  「你什麼都說好看,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幫我看啊?」

  「我很認真啊!可就是你人漂亮,戴什麼都好看。」

  這男人!還挺會甜言蜜語的嘛。

  鐘心恬瞬間臉紅,嬌嬌地橫瞋一眼,無意間流露風情萬種。

  陸宗岳看得心弦一動,驀地伸手將她拉進一面貝殼串成的門簾後,俯首吸吮那甜蜜潤澤的紅唇。

  她嚇一跳,握起粉拳捶他。「你……瘋了……」

  他是瘋了,真想現在就當街將她抱回旅店,將她壓在床上放縱地愛上一回。

  他歎口氣,在退開前不舍地琢了啄她的唇。「圓圓,你真甜。」

  「瘋子!」她又羞又惱,臉蛋暈紅,顯得那瞋睨他的眼神更加嬌媚,水眸盈盈蕩漾。

  陸宗岳下腹一緊。「圓圓,我們回去吧。」

  曖昧的喘息在鐘心恬耳畔撩撥,這下她連耳朵都染紅了,粉粉的像只好不容易從沙灘裡挖出來的貝殼,映著滿天彩霞,晶瑩剔透。

  陸宗岳不管了,在那小巧的耳垂重重吮上一口,激得她渾身酥麻,接著便強拉她回旅店,步履如風。

  一進房門,兩人猶如天雷勾動地火,激情地燒成一團,愛欲如潮,排山倒海地煎熬彼此。

  他簡直沒有一刻捨得放開她,一直將她摟在懷裡,扶著她上上下下,每一次進入深處,都是最親密的靈魂接觸。

  「圓圓,喜歡嗎?」即便在欲望沸騰得最激烈的時候,他仍不忘體貼懷裡的女人,唇舌在她豐盈的乳房上親吻舔舐,一圈一圈地旋繞。

  她真的快被他逼瘋了,全身上下每一處似乎都敏感得很,瑩白的肌膚渲染點點粉紅,像一朵朵開在雪地的櫻花。

  他忽地用力頂她,一次比一次撞擊得更加猛烈。

  她忍不住嬌吟。「宗岳……我、不行了……好難受……」

  「不喜歡嗎?」

  「喜、歡……可是……」

  極致的快感令她語不成聲,眼角盈盈泛淚,似是滿足又似痛楚,看了令人心憐,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裡肆意疼惜。

  他溫柔地舔去她的淚,嘴裡嘗到一絲鹹味,以及對她濃濃的眷戀。

  能活一天,他就要愛她!天,直到他不得不離開的那天,他的神魂也會碎在她身上,亮著璀璨的光。

  環島一圈後,兩人回到花蓮。

  日出日落,生活看似不如旅行那時多采多姿,可平平淡淡中自有一種實在的幸福,更令人珍惜。

  鐘心恬每天都會量體重,量了以後就會像一隻急著報喜信的小鳥,翩翩飛到她愛的男人面前。

  「宗岳宗岳!我又胖了一公斤!」

  男人會展開雙臂,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才不到兩個禮拜,我就胖了快五公斤呢!就快達到你設定的目標了。我很乖吧?」

  「對,你很乖,圓圓是我的乖寶貝。」男人笑著,像哄孩子一樣地哄她。而她會很開心,也有點害羞,仰起臉來喜孜孜地啄吻他的唇,往往吻著吻著,兩人又倒上床,纏綿在一起。

  性、愛、美食,生活彷佛只剩下這三件重要的事,想想還真是墮落啊!

  偶爾鐘心恬會覺得日子不該過得這般恣意,可管它呢!也不知還能和心愛的男人相處多久,能貪一刻是一刻吧!

  她帶著笑顏面對一切,從不在陸宗岳面前愁眉苦臉,如果他的人生有限,她但願他記得的都是歡樂與幸福。

  她要笑著陪他度過這段最後的日子,笑著……送他離開……

  「宗岳,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事嗎?」

  夜深人靜時,她會偎靠在他懷裡,細數兩人每一幕珍貴的回憶。

  「怎麼不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就跌倒在我懷裡,壓得我都快沒法喘氣呢!」她微笑,軟軟的手指和他的手指交纏相勾。

  「你知道嗎?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

  「真的嗎?」他有些訝異。「這麼說你對我是一見鍾情?」

  「算是吧。」

  「呵呵。」

  「呵什麼呵?」她打他的手。「你很得意?」

  「是得意啊!」他咧著嘴,笑出一口清爽的白牙。「能讓圓圓對我一見鍾情,可見我也有優點。」

  「什麼優點?你就臉上這張皮能看而已。」

  「你這意思是誇讚我長得帥?」

  「是說你厚臉皮!」

  「厚臉皮也有你愛啊!」

  「陸宗岳你這自以為是的壞蛋!」

  「又說我壞了?看來我不壞給你看真是不行……」

  「唔……嗯……」

  與他鬥嘴的下場,往往是她身不由己地醉在一記纏綿的深吻裡,醒過神時,她總以為自己飄蕩在永恆的時光。

  如果,現在就是永恆,如果,記憶能停留在這個瞬間。

  人之所以活著,也許都是期盼著能像這樣毫無保留地愛上一回吧!就算傷了痛了也在所不惜。

  她不後悔,愛上他,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事。

  她,不後悔……

  這天早晨,鐘心恬幽幽醒來,天光映著她睡得迷蒙的容顏,她眨眨眼,好片刻才看清床鋪的另一側是空的。

  他不在了。

  她木然地在腦海消化這個訊息,陣光淡淡一轉,瞥見茶几上擺著一隻玻璃沙漏,正緩緩漏著藍色的細沙。

  一顆顆細沙往下墜落,堆疊成時光的重量。

  鐘心恬有種預感。

  但她沒有去深究這預感,只是走下床,換上一件家常連身裙,外頭披了件他的襯衫當作薄外套。

  她來到屋外,沿著鄉間小徑踽踽前行,轉過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綠色的緩坡丘陵上頭,吃立著一株百年老榕樹。

  前幾天,她曾和陸宗岳在老榕樹下野餐。

  他說,人生最後的幾分鐘如果能坐在這樹下盡覽小鎮風光,也算了無遺憾。

  她一面回憶當時他說話的表情,一面慢慢地爬上斜坡,走向老榕樹。

  枝葉繁茂的綠蔭下,果然坐著一道安靜的男人身影,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

  她倏地潸然淚下,雙腿一軟,跪坐在山坡上。

  清風吹動了天上的白雲,空氣中流轉著芬芳青草香……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6 PM 編輯

後記

  【插播——作者的哀號 季可薔】

  原本,這就是我心目中預設的結局。

  但、是!我受不了啊……

  寫到後來,對書中的角色有了情戚,好像他們都成了我的孩子,圓圓是寶貝,宗岳也是寶貝,怎麼捨得讓他們傷心?

  捨不得讓宗岳就這樣走了,捨不得圓圓後半輩子的人生帶著遺慽,捨不得好不容易確認彼此相愛的兩個人不能長相守。

  年紀愈大,就發現自己心愈軟,看書、看電影不喜歡看悲劇,自己寫的故事也總想有個圓滿結局。

  因為人生有太多不圓滿,何不在自己的故事裡圓滿?

  所以我又寫下了另一個結局。

  那個結局,其實也可以是個開始,或許有一天,我會以那樣的形式寫一個相似的故事。

  不過,若是覺得故事有點缺慽更美的讀者朋友們,可以跳過那個結局不看,就讓晝面停留在這山丘上的一幕也不錯。

  想像這是一幅印象畫—藍天、草地、綠樹、點點光影斑駁著男人和女人,時光在這一刻凝結。

  很美吧!呵呵>,>

  親愛的讀友,謝謝你們一路陪我走來,你們的鼓勵與支持,讓我能夠持續創作到如今,希望以後這條路上也依然有你們相伴。

  現在,請翻開下一頁,看看另一個幸福的尾聲——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12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12 05:46 PM 編輯

番外篇

  【幸福的尾聲——重生】

  閉上眼睛的瞬間,陸宗岳覺得自己的靈魂從身體抽離了。

  他是死了吧?終於,生命最後的火焰燃燒殆盡。

  他想說自己沒有遺憾,可他的確有遺憾,遺憾不能陪著那個深深愛戀的女人共度一生,遺憾自己不得不將她獨自拋下。

  圓圓別哭。

  他在心裡祈禱,祝願著她能夠幸福,他看著自己坐在樹下的身影,靈魂逐漸飄高。

  他以為,自己將要魂飛魄散了,可等了許久,他的魂魄仍在,那個負責引渡他的死神少年姍姍來遲。

  「你回去吧!」少年懶洋洋地說。

  「什麼?」他愣住。

  「回去重新做選擇,你就不會死在這時候。」少年語帶玄機。

  他聽不懂。「什麼意思?之前你不是說今天就是我的死期嗎?」

  「那只是給你一個考驗而已,你已經通過試煉了。」

  通過試煉?什麼試煉?

  他茫然無措,還想再追問,少年已經一把將他推回身體裡,他只聽見一道嗓音朦朦朧朧地從頭頂上傳來——

  「別忘了你還是要將一半的財產捐給我的育幼院,我相信你的承諾……」

  悠然的嗓音飄遠了,而他恍似穿過一條長長的、幽暗的時光甬道,醒了過來。可他卻不是醒在老榕樹下,而是醒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他瞪著裝潢華麗的天花板,好半晌,才恍然醒悟這是一間飯店。

  是他四年多前住過的那間飯店!

  他驀地彈坐起上半身,往身旁一看,一個柔軟的胴體蜷縮在被窩裡,瑩白的膚色,弧度優美的脊背——

  是圓圓!

  他駭然睜眸,想起了這正是他們離婚前的那個夜晚,他發燒了,而她細心照料,半夜醒來,他發現她疲倦地趴睡在床沿,一時不忍,將她抱上床……

  所以,他們已經做過那件事了吧!

  望著身旁慵懶酣眠的女人,陸宗岳眸光變得深情款款,悠悠地回憶。

  他記得在他們離婚前一個月,因為他去美國出差時偶遇丁茉莉,看見她和一個金髮男子在酒館裡毫不顧忌地肆意調笑,他心中有怒。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他指責。

  「你管我!」她反嗆。「就算我潔身自好地愛一個男人又怎樣?他又不會比較珍惜我!」

  聽說她在美國換了好幾任男友,感情生活很隨興。

  他覺得是他的錯。

  因為他辜負了她,才會害她從此不相信愛情,輕賤自己。

  這樣的自責令他對自己的婚姻生活更加厭倦,藉口加班夜不歸營,直到圓圓親自來找他,發現他生病發燒了。

  他覺得自己並不愛這個妻子,可為何抵擋不了她的溫柔?他恨自己意志不堅,於是對她更加冷淡……

  他錯了!

  錯在沒及早認清自己的心,錯在沒有好好珍惜這個執著地愛著自己的女人。

  感謝上天,給了他這回重生的機會。

  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她……

  想著,陸宗岳不禁展臂將睡在身側的女人攬入懷裡,她被他的動作驚醒了,嚶嚀一聲睜開眼,水濛濛的雙眸在看清他的臉時掠過一抹驚慌,掙扎地想起身。

  他收攏臂膀,不讓她閃躲,俊唇懶懶地勾起笑——

  「圓圓,早安。肚子餓嗎?」

  【編注】:

  想知道圓圓的好友羅愛理與鄭雍的故事嗎?請見橘子說,46《下雪的日子想起你》。


作者: ertyu777    時間: 2017-2-12 10:17 PM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湘情    時間: 2017-2-14 02:02 AM

這部 好好看 喜歡好的結局
作者: 煜祐    時間: 2017-2-17 06:49 PM

太感人的故事了……當發現舊愛還是最美的時候……生命已經沒剩下多久了……所以還是要珍惜眼前人……
作者最後的後記也很好……本來要哭出來覺得太悲劇了……好險好有個後記……一切重新來過……回到最初的時光……所以還算是個完美的結局
作者: kangaroo83    時間: 2017-2-20 01:17 AM

as99as88 發表於 2017-2-12 05:13 PM
番外篇

  【幸福的尾聲——重生】

鳴~
好感動喔!
人常常忘了愛要即時,待錯過才在捥惜
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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