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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蘭京 - 盤旋之戀【單】 [打印本頁]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17 PM     標題: 蘭京 - 盤旋之戀【單】

第一章

  「你們知道嗎,有的女人看起來愈清純甜美,其實愈是淫蕩,需求很強烈喔。」

  同桌喝下午茶的另四名姊妹淘,被這突來的話題嚇到嗆咳。連連四下張望,沒臉見人。

  「這個跟我們要談的英文查經班,應該沒什麼——」

  「像瑪雲這樣啊,雖然不算漂亮,可是白白嫩嫩,看起來很無助很嬌弱,又喜歡穿得很素雅很飄逸的類型,最像是刻意偽裝以掩飾這種傾向的女人。啊,瑪雲,我不是在說你喔,只是舉例,你千萬別誤會了!」

  被指名損到的瑪雲,一臉智障狀,還沒進入狀況。

  「其實你不要這麼鑽牛角尖的話,你應該會是個更容易相處的人。」來來來,快聽她娓娓道來。「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啊,就碰過很多這種人。不過還好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哈拉,努力把那些悶騷又放不開的同學帶進人群裡,炒熱氣氛。結果我們後來都成了很好的朋友——」

  「你所謂的『很好』,定義是什麼?」

  席間的短發女子這一冷噱,尖銳地捅了對方一記。

  「就像我們這樣的好朋友啊。」

  「你確定我們是好朋友嗎?」拜托,少往自己臉上貼金,OK?

  「我們當然——」

  「語彤,我想再去點一些東西吃!」魁偉壯碩的胖妹急急僵笑起身。「可是,我如果沒有你的推薦,實在不知道該點什麼,等一下一定又會被大家念到臭頭。」

  「喔,好吧。」真是沒辦法,只好親自出馬了。「我陪你去點餐吧。」

  等人走遠了,短發女子不爽地環胸靠背,大跷二郎腿,狠狠送她一記下流手勢。

  「哇哩咧,臭屁個什麼鬼。動不動就發騷賣嗲,吠什麼『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怎樣怎樣。好啊,你有本事就講你念哪一所啊,念得很屌的話就說說你現在在哪高就啊!媽的我一狗票從美國抱著MBA頭銜回台灣的同學,不是窩在家裡吃爸媽的,就是失業待業不務正業。」

  「朱立雅小姐,請口下留情。」同桌的粉領新貴慘然垂頸,欲哭無淚。為什麼她會被分配到要帶領這一票怪胎?「瑪雪,我發誓,我們教會裡很少有人會像立雅這樣說話的。」她可不希望初來教會不久的瑪雲,對姊姊妹妹們有錯誤的認知。

  瑪雲卻依舊雲淡風輕……的一臉智障狀。水汪汪的美眸,柔弱無辜,楚楚可憐,仿佛隨時會潸然落淚——因為很不習慣新戴的隱形眼鏡。

  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到什麼盼望就繼續發呆……

  「我們發起這個查經班的目的,是為了查考聖經,而不是為了哈拉——」粉領新貴暗暗觀察了一下。「瑪雲,你在等什麼人嗎?」

  猝地一聲驚呼,端在瑪雲指上的小茶匙墜入杯中,濺了她一身一桌的茶水。

  「衛生紙衛生紙!」

  「桌上東西先拿開!」店小二,快來干活,

  「不……沒有關系,不用……」大家愈熱切搶救,糗得她愈是手足無措。

  「只能用衛生紙拍干到這種程度了。」粉領新貴急急揩拭。「瑪雲,我看我們還是得去洗手間沖洗才行,不然你的雪紡裙一定會留下茶漬!」

  「沒關系,反正……」

  「不用這麼客氣啦。」她實在很心疼這個新加入的朋友,都跟大家相處好幾個月了,還是很見外。「我跟你去把裙面沖一下,用烘手機很快就能烘干——」

  「那我自己去。真的,我自己去就行。」

  面對瑪雲的哀哀討饒,粉領新貴自覺再逼下去反而難堪,只得干笑,退回座位上。

  等飄逸的倩影朝轉角深處的洗手間遠去,粉領新貴才敢吐息。

  「干嘛,伺候大小姐有這麼辛苦嗎?」立雅奸笑。

  「我不覺得瑪雲有那麼『大小姐』,可是相處起來確實滿拘謹的。」很放不開。

  「她再怎麼刻意低調,身分還不是給無聊人士揭發了。」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八卦的婆娘,忒愛探查他人隱私。「那個臭屁語彤一知道了瑪雲的底細,就變得更惹人厭,老愛當著所有人的面損瑪雲,好像這樣做會顯得自己比大小姐更『大小姐』。」

  「語彤她只是——」

  「她如果只是嘴賤也就罷了,要是她膽敢再玩什麼小動作,我保證讓她死得很難看。」新仇舊恨,加倍奉還!

  粉領新貴托腮苦笑。「碰到瑪雲那種嬌嬌女,連你也忍不住發起英雄氣概啦?」

  「我只是受不了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窩囊廢。」非關正義。

  「不過跟瑪雲在一起,壓力是有點大。」哎,實在不習慣處處受人矚目的感覺。

  瑪雲稱不上是什麼艷光四射的美女,但是淨麗得出奇。即使素著一張臉,又懶得在長發上變花樣,依舊會不自覺地吸住周圍的目光。平日的她,刻意樸實的上班族裝扮,就已少女氣息十足。偶然出現今天這樣的夢幻名媛模樣,更是威力萬丈。凡她飄然掠過之處,仿佛會出現晴空下繁花遍野的唯美錯覺。

  「她就像是名門女校嬌養出來的金枝玉葉。相較之下,我就成了國民小學提煉出的破銅爛鐵。」

  「呵,原來你說的是這種壓力。」女人哪,啧啧啧。「我從她身上感受到的,完全是買單的壓力。」

  「噢……」粉領新貴懊惱呻吟,不忍目睹立雅拎在指尖晃呀晃的午茶帳單。「我們為什麼要大老遠跑到這麼高級的地方喝茶討論?」

  「誰叫你要問瑪雲想到哪裡坐下聊聊?你請客。」

  「我以為她會選教會附近的下午茶店。」哪知她竟欣然伸手一攔計程車,把大伙載到頂級金融大樓附設的高檔餐廳。「一桌茶喝掉我一個月的加班費……」

  「可是你不覺得瑪雲有點怪嗎?」立雅毫不同情晚景淒涼的小老百姓,詭谲眯眼。「她真是為了信仰才到我們教會來嗎?」

  「不然咧?」嗚嗚嗚,平均一小口蛋糕五十元,吃得她心絞痛。

  「我猜她是別有企圖。最近很流行在教會來個浪漫婚禮的說……」立雅懸疑遙望瑪雲離去的那方。

  遠處的豪華洗手間,輾轉迂回,隱蔽而幽雅。陰雨綿綿的濕涼假日,客人稀落。沒有附近的上班族捧場,門面反不如周間熱絡。

  瑪雲沮喪地捂著小腹上的茶漬,拐往洗手間的化妝台。

  他……不是今天回國嗎?照他一板一眼的工作態度,應該會抵達後直接進辦公室啊。為什麼在這裡守了一下午,都還見不到他的人影?

  她不可能疏忽漏看的。一樓的歐式餐廳,全以落地玻璃環繞。特別是通往電梯的奢華走道,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閉起眼睛就能幸福想見他西裝筆挺的英姿。他是她所有見過的人之中,最適合穿西裝的男人。一想到他平整俊逸的短發,冷傲無瑕,她就為之酣醉神往。

  就算因此被人嘲笑,她也不介意。只要是關於他的事,面子啦原則啦分寸啦什麼的,她統統不介意。她介意的只有——

  「嗨,小淫娃。」

  醇厚的低沉呢哝,笑意夾雜惡意,赫然驚破她的美夢。一張眼,她望見巨大鏡面中自己錯愕的反影,以及身後魁偉懾人的陰森存在。

  「好久不見,來找關先生的嗎?」嗯哼。

  她緊張慘白地立在大理石化妝台前,不敢動。身後男子雙手分撐在她兩側,雙唇貼在她耳畔,俯身低語,掠奪她細致的芬芳。

  奎恩為什會出現?

  「這……這裡是女廁所。」

  「對,而且剛好是沒有人的女廁所。」啞嗓魅惑。

  她駭然由他的手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想干嘛?」她不敢大喊,又不敢不講。

  「太久沒見你,想和老朋友打個招呼。」

  巨掌囂張地自她身後擰住兩團飽滿,粗魯地隔著矜貴衣衫擠捏那份豐碩觸感。

  「我、我有朋友在外面!」她惶惶恐嚇。

  「那我們最好快點,別讓她們等你等到起疑。」

  他直接自她腹前,猛地將上衣拉到酥胸以上,扯下秀麗的罩杯,任由胸罩肩帶勾掛著暴露的雪膩豪乳。她嚇到無法回應,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地方、這種狀況,看見自己呈現在鏡中的這種姿態。

  「我喜歡你今天的打扮,很優雅,像嬌貴的小公主。」他架頭在她肩窩上,傭懶俯視自己指間不住滾動的粉嫩乳頭。偶爾任意地擰捏,惹出她痛苦的抽息。「不介意我小嘗兩口吧?」

  「不——」她的回拒永遠追不上他的攻擊。纖纖玉手還來不及阻攔,他的腦袋就已自她左腋下鑽至前方,大口吮咬住整團豐滿。

  她急急悶吟,想推開邪惡俊美的殘酷笑臉,又想趕快伸手捂住雙耳,不要聽見他歹毒發出的啧啧響聲。

  「你走開!」她討厭這種浪子型的邋遢男人,討厭這種低級的肉欲張狂。「我已經說過,再也不想跟你發生關系——」

  「那這是什麼?」哼哼。

  「不准你碰我!」

  「噓……」他一邊以舌挑撥堅挺的乳峰,嘗著玩,一邊探往裙下的底褲內,輕輕松松撫弄出豐盈的甜蜜,充滿挑逗的信息。「你真是太討人喜歡了,總是很快就有熱情的反應。」

  「那不是——」噢!

  她丟臉地閉死雙眸,咬緊下唇,顫顫隱忍。

  「我知道,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他暫時中斷迷離的的魅聲勸哄,專心吮嘗她充滿彈性的雪乳,專心與那久別重逢的柔嫩女性交手,探索她的幽微泉源,攏絡易感的瓣蕊。

  她的氣息,令他醉。

  「夠了……拜托,到這裡就好……」她羞愧哆嗦,只能認輸,以求生路。

  「為什麼?你正在進入狀況中,看。」

  她嚇到急急舉臂遮臉,怕看到他當著鏡子面前掀她的底,袒露隱密的女性。但她擋得太慢,那一瞬間的影像,已猝地烙進她腦海中。

  忘掉!趕快統統忘掉!那影像太淫蕩,超越她的經驗。一身典雅的嬌麗裝扮,被他掀扯得極度放浪,羞辱至極。

  她的刻意打扮,不是為了要展現這種模樣。但是……

  他指上繁復詭異的花樣,完全掌控了她的欲望。一聲嬌軟的呻吟,毀了她完美的自尊。

  「小娃,幫我個忙吧。」他悠悠玩弄,懶懶勸誘。「我現在空不出手。」

  她神思逐漸恍惚,全然聚焦在他高超的手藝,與她潤艷的隱密嬌蕊上傳來的神秘快感。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自己總在這個時刻最無法自己。但她記得,他有交代一句他無能為力的地方……

  嬌軀顫顫癱靠在雄偉的巨大胸懷裡,意識朦胧,享受著他充滿耐性的捻揉,同時盲目摸索著一直貼在她身後的男性亢奮。她不喜歡這種粗糙的牛仔褲,也不喜歡在他最剛烈飽滿的狀態中替他寬衣解帶。因為……

  茫然小手的徒勞摩挲,反倒擦出更刺痛的飽脹欲火。

  「好了,我自己來。」他無奈,松手離開軟玉溫香,自己艱困拉下情欲激昂中的緊繃拉鏈。

  一聲聲,刺激到她脆弱的耳膜。

  「好久不見了,來打聲招呼吧。」他邪美地捧著壯碩的男性,逗弄她的難堪。

  「想都別想。」他當她是什麼人?

  「你不想見關先生了?」

  一句輕笑,擊中她的要害。關,她想見他,很想很想見他。他都不理她,也不曾主動回應她,傷透她的心。可是她還是好想他,好想好想好想。

  這副無助可憐的模樣,令奎恩不爽。她到底有沒有鑒賞男人的智商?那種硬邦邦的上班族,有什麼值得她迷戀的?尤其是她這般難得而珍貴的情欲尤物……

  「來吧,小娃。」乖,聽話。「想要見關,除非你先過得了我這一關。」

  「我只能……見他而已嗎?」她要的不止這樣。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她不安地怯怯瞥望他手中捧的亢奮,看看他無奈的狡詐笑容。他真是一個俊美的男人,也是一個異常高明的情人。只可惜,不是她欣賞的型。

  「我……不喜歡這種交易的感覺……」

  「你不想見關了?」

  想。可是……

  哎,沒轍。「小娃,我的意思是,我只能讓你見到他,但見到他之後你要跟他做什麼,全看你自己的表現了,不是由我來決定。」

  雙眸大亮。「可能嗎?」真的?

  這丫頭,可愛得簡直讓人想狠狠蹂躏。

  「我只負責替你領路。但你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會幫任何的忙。」

  強烈的希望,充塞她小小的芳心,引燃的熱切近似欲望。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關?」

  「起碼要到禮拜一。」他才會上班吧。

  「喔……」

  失望個什麼勁?「兩天後你就見得到了,喔什麼?但是我們現在就可以馬上享受。」

  「哪有……」她從來都不覺得享受。

  「沒有嗎?」

  「噢!」好過分……

  正面攫住她左乳的巨掌,放蕩揉弄,貪戀她天真無邪中的淫冶。

  「為什麼你這麼想念那個死板板的家伙?」

  「因為我喜歡他。」

  「再說一次。」

  「我喜歡他。」

  嬌麗稚嫩的容顏,毫不掩飾喜悅地跪在他身前坦然仰望,答得何等可人。

  「再說一次。」他愈問愈嗄啞,情欲愈濃。

  「我喜歡他。」

  「真的?」他迷醉地伫立,帶領她捧住他沉重的亢奮,享受小小手心的柔嫩。「你有多喜歡它?」

  她渾然不覺自己正對著灼烈的勃起傾訴,誠懇細吟。「沒有他的日子,我覺得整個人都空空的。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想念他。」

  「有多想念?」他捧住她的後腦,酣然教導。「證明給我看。」

  她不知道、不曾做過的事太多。在他呢哝的指點中,她不明所以地惹動了他的底限,令他忘情呻吟,痛苦而酣暢。她的唇、她的舌、她的呼吸、她的吮嘗,全在他的指示中,卻超越了他所預期的結果。

  他狂熱地愛戀她,只是她從不明白。

  嬌弱的嗆咳聲中,他悍然將她抱上大理石面的化妝台,敞開雙腿,展露嫩弱的一切,讓她清楚看見她的細致如何吞噬他的粗壯。

  她難受得抽肩痛吟,沉重的壓力來勢太急遽,她包容不及。但他一面馳騁,一面疾速揉弄她脆弱的小小嫩蕊,燃燒她更深的渴望。

  不……不需要這樣!他今天是怎麼了……

  她突然失控尖叫,又駭然捂嘴,纖腕卻被他擒下,以便他在沖刺中,以唇侵犯她的口。

  激狂中,兩人都忘我,放聲呐喊著欲望,令她急切抽搐。他煩躁地將她雙腿分勾在兩側臂彎上,完全敞向他,更赤裸野蠻地緊密為一體,在進犯中感受到彼此每一處更濃郁的摩挲。

  他恨聲將她揉入胸懷裡,加深他強悍的挺進。她從不明白,他有多想念她,想她的可笑浪漫,想她充滿潛力的欲望,想她恐慌攀住他的快感,想她的身體,想她的汗水、她的戰栗。

  總是在最混亂的焚毀巅峰,纖纖玉手會驚駭地用力抱向他頸窩,仿佛害怕自己會墜入不知名的什麼。她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哭著向他求救。

  這一瞬間,他是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喘息。

  即使已過了好一陣子,兩人都靜止了,仍在喘息,交織著和諧的旋律。她知道,他總會繼續在她深處逗留,捨不得走。她則是……

  不曉得。雖然跟他接觸這麼久了,對於感覺的事,她還是懵懵懂懂。他知道,卻心機很深地什麼都不跟她說,好差勁。

  所以她真的很不喜歡奎恩。

  她張著雙腿,坐在化妝台上,雙腿間夾抱的男人背影,健壯優美。汗濕的T恤滲為不同的衣裳色澤,更顯陽剛。短袖之下露出的糾結手臂,是野蠻的線條,缺乏文明。

  瑪雲愣愣自他肩頭,呆望他們對面的嵌牆落地鏡,茫然凝睇他的背影,他微卷的凌亂短發,以及掛在他手臂外側的雪嫩雙腿。

  「奎恩,我的朋友都還在外面等我。」

  「那你干嘛還咬我肩上的衣服?」她懂不懂什麼叫挑逗?

  他要走了,她感覺得到。

  「小娃。」他傾頭哄著肩側嬰兒似的任性嬌娃。「嘴巴松開。」

  她不理人,也不理解,自己到底在干嘛。

  「好吧,我把手邊的事搞定了,今晚就去找你。你現在住哪裡?」

  「不告訴你!我也不准你踏進我的屋子裡——」

  他趁她松口之際,抽身離去,抱她站回原地。

  錯愕之際,她發覺自己剛剛有的,現在什麼都沒了。強烈的被騙感、被剝奪、被丟棄,傷到了還未防備起來的心。

  「你告不告訴我住址都無妨,反正我自己會查出來。」他餍足而慵懶地整裝打點,蓦地被一聲重重的關門聲引起視線。「小娃?」

  她不出聲,自己躲到獨立的女廁裡,背靠著門板,隔絕一切。

  她討厭奎恩。從一開始就很討厭他,從沒喜歡過,徹頭徹尾地討厭這個人。

  每次都這樣……

  難過的小臉皺成一團,無聲無息地,涕泗縱橫。

  她才不會去喜歡一個總在傷害她的人。關就不會這樣,他冷淡,卻很君子。若會傷害人,他一定會先表明,不像奎恩,總是傷人於出其不意。

  「小娃。」門板外輕叩。

  少來,她才不會再買他的帳。

  「我要走了。」

  走開,最好從此都別再見!

  他明明知道她總會留戀、總會不可自拔地深深依賴,他卻還來故意惹她。惹得她欲火焚身、情難自禁的時候,又忽而丟棄她,隨風萬裡。

  再也不想讓他碰到她一絲一毫,連影子都不容他踏到。

  隱約的啜泣聲,在沉寂中,如雷貫耳。她被自己傷心的聲音愣住,怔然靜止。

  沒有聲音。外面怎麼都沒有聲音?他真的就這樣走了?來敲她的門,就只是為了交代一句:他要離去?

  深深的挫折,打擊著她的脆弱。

  這有什麼好意外的,他哪次不是這樣?這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她又根本不喜歡這個人。討厭奎恩……以後她要更高度提防,嚴禁這個人再闖入她的生活裡。他竟然這樣就走了……

  他的體溫沒有了,他的氣味沒有了,他的熾烈欲望也沒有了,他可惡的譏诮也沒有了,他的吐息沒有了,他的纏人吻啄沒有了,他妖異的低沉醇吟也沒有了……

  「小淫娃,干嘛哭得那麼淒慘?」活像只落難的小花貓,呵。

  她詫異地抬望撐肘越在門板上睥睨她的殘酷笑靥。他就趴掛在門板上偷看她、嘲笑她?羞忿與難堪遽然沖上她腦門,豁出一切地嬌聲痛斥。

  「走開!不准你再接近我!」

  「真的?」他悠哉躍下門板,擠入她躲藏的典雅小廁裡,魁梧體格逼得她節節敗退。「你既然這麼捨不得我,就干脆告訴我你的地址吧。」

  「你作夢!」她絕不會——

  「這樣我就可以常去找你,像以前那樣。」

  「不要……」她討厭他這種吊兒郎當的瞎串,更討厭又開始掏她乳房的惡手。「已經夠了!你走就走,不要再回頭煩我!」

  他還她的,是一抹重重的吮吻。野蠻得像懲罰,又像在傲然誇勝。他極力吮噬糾纏,吞沒她所有氣息。再度被他掀露的酥胸,緊緊揉在他的胸膛上。任她再怎麼厭惡地推打,也起不了作用。

  「你走開,我討厭你!」

  「盡量討厭吧,但是為我張開你的腿。」

  他以極致的魔性惬意哄勸,享受她的抗拒、她的排斥、她的厭棄和她的傷心。

  他扭身悍然脫去T恤,要用身體接觸到她細膩的柔嫩嬌軀,貪婪地企圖以肌膚燃燒肌膚,要她癫狂,淪陷到欲望的更深處,緊緊將他吸入。

  她難受地被逼靠在牆上,在強烈的侵略中驚喘,對著他輕蔑的笑臉,震顫著激切彈跳的豐乳,無地自容地讓他看盡她的狼狽、她的口是心非、她的禁不起挑逗。

  最討厭他這種志得意滿的下流德行,

  她干脆主動勾抱住他強壯的頸項,逃避他咄咄逼人的濃烈凝眸。他好笑,只覺得她這策略傻得可愛。粗糙巨掌在兩人緊迫的節奏中,箝開他頸後的兩只小手,閒閒反折往她腰後,硬是要她在他身前袒露胸前的旖旎風光,隨著他的挺進起舞,放蕩聳動。

  「你搬到哪去了,嗯?」

  才不告訴他!噢……他又在她深處玩起整人游戲。

  「你大可以繼續住我那裡,要不要搬回來?」

  不要!

  「這樣你就不用這麼委屈地在這種地方罰站。對我而言,當然也比較方便。」

  所以她才要搬離那座酒池內林。

  「你住在哪裡?」

  他根本不在乎答案,只在乎他懲戒式的沖刺引起她多美妙的回應。他的手實在離不開這盈挺的雪乳,不住地把玩擠捏,教導她的身體適應他的規則。欲焰的張狂紅透她汗濕的臉蛋,紅暈蔓延白嫩的胸日,起伏倉卒。

  「放開我的手……」被他愈箝愈痛。

  「你並不想讓我踏進你的屋裡,是嗎?」

  她赫然瞠眼回瞪,笨拙地證實了他的質疑。性感的粗犷厚唇一勾,冷眸微眯,她立刻後悔自己的自作聰明。

  「我……目前住在自己買的小套房,是……」

  「不必了,你去守你的小秘密吧。」而他,以更狂野的攻勢表達他的立場,殘忍揪住她一切欲望的神經。

  她慌亂得完全沒空顧忌,揚聲嬌泣,掩不住被掀動的渴望,管不了他倆肉體相搏的赤裸聲響。再一次,她被卷入激流中,並且拖著他一起沉淪,以整個身體汲取他狂妄的生命力,顛覆彼此的立場,以柔弱的包容反噬他的長驅直入,嬌嫩圍攻。

  極品……

  他痛快嘶吼,盡情地任她擺布,為她一再地猛烈奔射,在濃郁的歡愛氣息中,狂亂吻擁。這才是他真正期待的。千回百轉,卑劣挑撥,就為了誘出這一刻的她,一朵神秘而妖異的花。

  綻放。

  恍惚之中,意識逐漸聚集,她才領悟到自己正端坐馬桶蓋上梳理自己。衣衫都已歸位,茶漬仍舊未清,仿佛她從外面踏入的那一刻一般,沒有發生什麼事。但她重重叠叠掩覆之下的身體知道,他來過。

  戰栗的余波蕩漾,久久不散。她柔媚安詳地撫順烏亮長發,吐息如蘭,心中充滿的卻是他的雄健陽剛、他在她耳畔的怒號、他幾乎揉碎她百骨的蠻悍擁抱。

  他壯碩胸膛的胸毛粗暴摩挲她細嫩酥胸的觸感,還留在她的肌膚上。易感的乳頭,也清晰記得他流連忘返的兜弄……

  一陣怯怯的開門聲,驟然驚破她的迷離,登時警戒。

  有人在廁所隔間裡?

  奎恩早就不在了,而她又未曾離去。所以,現在偷偷出來的人,是在她和奎恩放縱之前就待在這兒的?

  心髒猛然狂搏,冷汗突湧。她惶恐地匆促回溯,她和奎恩的對話中,有沒有洩漏彼此的身分。他那個大混蛋,為什麼跟她說整個廁所裡都沒人?他有一間間查看過嗎?

  完蛋了!

  現在該怎麼辦?除非外面的女子離開,否則她根本沒臉出去。就算她平平安安的出去了,萬一那女子等在外頭,她還是會被對方看見,認出她就是剛才極度淫浪的主角之一。

  怎麼辦?這整個廁所就只有一個出入口,沒得逃!

  高跟鞋的聲音,在隔間外的華麗走道上竊竊叩響,對方似乎在一間間窺探,先前縱欲的男女是否都已離去。

  怎麼辦?怎麼辦?!

  恐懼的強猛心跳,幾乎沖破她的喉頭。隨著一間間隱約的輕輕推門聲,她的戰栗達到高峰。

  就在瑪雲眼前的門板被人試著向內推的刹那,門板撞上橫闩阻擋的細微铿锵,被另一陣呼喊沖沒。

  「瑪雲,你還在洗手間嗎?」粉領新貴快步急喚。「呃?噢,對不起,我只是進來找人。可是剛才外頭轉角處有個人一直守著,說裡面在打掃,暫停使用。」

  她就怕瑪雲會被困在裡面出不來。

  「瑪雲,你在嗎?」

  「應該出去了。」

  那女子的回應,凍結了瑪雲。

  「她出去了?可是我們一直有在座位上留意,沒看見她出來啊。」

  「我想她是先開溜了。」

  開溜?「為什麼?」

  「因為我剛剛在廁所裡,不小心聽見一件很勁爆的大秘密……」

  那人故弄玄虛地嘀咕著,與粉領新貴邊竊語邊遠去。

  完了。瑪雲萬念俱灰,癱坐馬桶蓋上。

  好死不死,竟然是被熟人聽到。而且還是個平日就看她不順眼、巴不得抓她小辮子狠狠惡整一頓的深閨怨婦——

  語彤。

[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8-7-3 04:16 PM 編輯 ]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19 PM

第二章

  她終於見到關了,卻沮喪得一塌胡塗。

  「那種見面方式,叫我怎麼開心得起來?」瑪雲挫敗的沉在露天溫泉池裡,幾乎滅頂。

  與她一同泡在清澈水波裡的高挑伙伴,不像她那般坦然裸露,而是習慣性地圍著白浴巾,裹住纖長的身軀。像以往一般,淡淡聆聽她的嘤嘤咛咛。

  「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就只有關先生、他的律師、我、和我們基金會的顧問坐在一起談合約的事,談完就解散。」他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她一眼。「我已經很努力地替我們制造機會,連中午一起吃飯的餐廳都訂好位了,結果……」

  「他沒來?」

  「來了,而且連他的律師、特助、資深副理都一起來了。」

  「聊些什麼?」

  「關他們家前陣子不是和死對頭競標富元金控嗎?關雖然最後硬是勝出,簽下同意書,卻搞砸了他爸爸和執政黨的親密關系。現在內部意見無法整合,他爸又強力干預,看來官股公開表態之前,他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你啊……」哎。

  「怎麼了?」瑪雲傾著小腦袋瓜,一臉傻樣。

  「如果你身旁有人心機重一點,你就完了。」不用屈打就成招,毫無防備。

  「那種人,我身旁早有一大堆了。」家裡的事業江山總不可能是靠天真爛漫打下來的吧。

  問題是那些自家人的心機矛頭是向外,並不會針對她。

  瑪雲自覺只是個平凡的企業第三代。枝繁葉茂的杜家,新一代的年輕人全是家族有計劃栽培的接班儲備人才。各房的長輩各有布局,有的讓孩子在台北美國學校完成基礎教育,才出去進修,有的則是從小就被送出去當小留學生。瑪雲和哥哥們的路卻由爺爺親自安排,爸媽沒得插手,所以小學後就被送往日本,嚴格建造他們東方的人文素養。

  原本只有哥哥們會繼續送往歐美接受專業訓練,再返回國內接班,但是瑪雲大二那年,爺爺過世,失去了讓她自由發展的靠山,只得被迫跟著哥哥們赴美進修,生不如死的熬出了一張管理工程的文憑,回國進入家族集團內,擔任董事長特助。

  「如果爺爺還在,我就不用過得這麼痛苦了。」她滿喜歡爺爺重男輕女的觀念,因為家族的重擔就不會落在她頭上。「爺爺過世以後,唯一讓我感到快樂的,就只有那一次的相親。」

  因為,她認識了關。

  「我倒看不出那有什麼值得你快樂的。」

  小臉賭氣地嘟著,又沒得反駁。「小泉你真是不可愛!」

  「我本來就不走可愛路線。」陰邪的美眸一彎。「對了,聽說關的堂弟也回台灣了。」

  向來心思剔透的瑪雲,蓦地神色疏離起來,仿佛刻意淡漠。「喔。」

  小泉歹毒地享受這尴尬的沉默僵局。

  「他回不回台灣……都跟我無關。」

  「我記得他對你超熱情的說。」害他女友為此大吃飛醋,導致分手,咈咈咈。

  「反正……我不喜歡那種老美作風就對了。」

  瑪雲急急起身出水,逃往室內。白嫩豐美的嬌軀全然裸裎,一舉一動,柔媚性感得連女人都為之羨歎。但沒有一個女人的視線會有小泉這般火熱,靜靜地以眼眸侵犯瑪雲絕艷的肉體,卻不曾袒露小泉自己。

  「小泉你好瘦喔。」她一面拍拭身上水氣,一面在迷蒙的視野裡酣歎。「瘦到連鎖骨都好明顯,一點贅肉也沒有。你還會想走名模的路嗎?」

  「不想,我現在的打算是從事藝術工作。」小泉優雅地抬手一抽發上的文書筆,妖媚的大卷發翻騰而下,羨煞瑪雲。

  好浪漫喔……如果小泉的身高能分個十公分給她該有多好。

  「小泉,你是怎麼用筆把頭發绾上去的?」好想學。

  小泉淺笑,把她拉到大梳妝台的玻璃前坐下,站在她身後示范。當然,也很技巧地順便抽掉瑪雲蜷在身前的大浴巾。

  「先把頭發弄成一束——」

  「可是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

  「不必,感覺個大概的方式就可以。」

  說得容易……

  反反覆覆練了老半天,瑪雲高舉雙臂學習绾發的結果,是練到雙手無力,決定放棄。小泉的結論則是:她的發質太細太軟,不適合這種俐落裝扮。

  超沮喪的說。

  「一起吃晚飯吧。」

  「今天禮拜五,我要去教會參加社會青年的團契聚會。」

  小泉好笑,不可思議。「你還在教會?」

  還以為這尾嬌嬌女去玩個幾次,自覺沒趣就會游回浮華世界。

  「嗯,我想搞懂關他到底從小在信的是什麼。但是……」一想到上周在廁所內被人得知的縱欲秘密,她就渾身冷顫。

  「小心感冒。」小泉為她由後披上上衣,順手按住嬌弱的雙肩,俯睇渾圓飽滿的雪乳。「你不想去就別去,何必勉強?」

  低醇的輕吟拉著她的心,引誘她回到小泉雙手的掌握裡。

  「不、不行……」她如果不去,豈不更像畏罪潛逃,證實了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她必須面對善後工作,不能一走了之。

  「好吧。那你快點穿衣服,我載你去。」

  沿途,內心周折萬變。不想去,可是不能不去。但萬一去了還不如不去,那她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即使車已抵達教會大門,她還是緊張萬分地坐在車裡,再做第一百萬遍的「最後考慮」。怎麼辦?她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進去?垂頭忏悔?還是若無其事?是不是大家都已經風聞她的浪蕩事跡?可是難道連解釋的余地也沒有,就要直接定她的罪,在她靈魂烙上紅字?

  「瑪雲。」小泉安坐在駕駛座上,靜睇前方璀璨車陣。「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焦慮地垂頭抿嘴半天,把每只指頭數了又數,怎麼也數不出十指之外還有什麼出路。會有第十一指出現嗎?

  引擎再度發動的勢子驚醒了她,連忙嬌嚷。

  「干嘛?教堂又不是天堂,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小泉早想載她一同飙往地獄。

  「我……要下車。」

  門口到會堂,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千辛萬苦。沿途碰到的幾張熟面孔,一如往昔地和她打著招呼,一如往昔地熱絡寒暄——

  吃晚飯了沒?

  工作忙得如何?趕來這裡沒有塞車得太嚴重吧?

  今天的講員是吳哥,講基督徒的職場應對。他很搞笑喔。

  主題專講完後,要不要跟我們去吃消夜?

  明天凱哥他們小組要來個周末籃球賽,大家約好要去吐他槽。你也一起來吧!

  你還好吧?看起來不太舒服。

  「沒有啊。」她笨拙地僵笑。「我只是,太趕了,有點累……」

  「七點半才開始聚會,你何必那麼急咧?」坐下休息,放輕松點。「我們又不打卡,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哪,這瓶QOO借你喝。」會堂外招待處的妖怪美少女樂樂,開始日行一善。「可是下次要還我一瓶新的喔。」

  「還你個大頭鬼!」旁人氣爆。「小氣巴拉的還給我裝大方?」

  「謝謝謝謝!」瑪雲趕緊接過飲料,遏阻災情。「我正好非常需要,所以請不要為這個吵架。」

  「看到沒?這才叫氣質!」

  樂樂申辯。「人家、人家也很有氣質啊。」只是常把人氣死。

  大家……都還不知道嗎?瑪雲靜靜在人群的笑鬧中謹慎小啜,切切觀察。

  「嗨,瑪雲。」粉領新貴迎來的招呼,差點嗆到她。「你……還好吧。」

  「咳咳咳、還好咳咳……」

  「我聽說啰。」呵呵。

  頓時,世界在她眼前崩解。粉領新貴憨厚的笑語,形同宣判了她的死刑。

  為什麼教會的人聽到這種事,會是這種反應?她從未誤把教會的人當天使,但此刻真覺得粉領新貴像魔鬼。那,現在該怎麼辦?馬上逃跑、逃到天涯海角?可是這裡絕大部分的人都已知道她是誰,她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她家又該怎麼做人?

  呼吸困難,可是死不了。冷汗涔涔,這也不會致命。心跳狂亂,更算不上重大疾病——她完全沒有條件做任何戲劇性的逃生動作。當場昏倒,也只會惹更大的笑話給人看。

  刹那間,她迫切想見的人竟不是關,而是……

  「對不起,瑪雲。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有男朋友的事調侃你。」這下換粉領新貴被她的神色嚇到。「我不會再提就是了,也不會跟人說的。」

  什麼?「男朋友?」

  這是在搞什麼雞同鴨講?

  「上禮拜在下午茶的聚餐上……」咳,竊竊私語。「你不是跟男朋友碰到面就放我們鴿子嗎?害我跟立雅在外頭傻等,還奇怪你怎麼去一趟廁所就下落不明了。」

  瑪雲呆愕,她這當事人竟完全不知有這事。

  「你是……從哪聽來的?」

  「語彤在洗手間不小心聽到的。」

  「她聽到什麼?」

  「沒有什麼啦。」別嚇成這樣。走走走,到角落去談。「語彤她告訴我們,你去洗手間時碰到你男朋友,就跟他一起離開了。這事只有語彤、立雅和我知道,如果你不希望你有對象的事給人知道,我會叫她們住口的。」

  就這樣?沒別的?

  「你不要怪語彤多嘴,她只是要我們別再等你而已。」

  還有呢?!她還說了什麼?

  「瑪雲,我想你也感覺得出來,語彤對你不太友善,可是她沒有惡意,只是個性上不太容易相處。」哎,也該跟瑪雲坦白了,否則大家的關系永遠無法改善。「語彤她一直很渴望別人的肯定,所以處處拚命證明她自己。但我也不太了解她為什麼一直極力貶損你,只能說,她大概缺乏安全感,很怕你搶走她獨特的光彩吧。」

  冤枉!「我沒有哪裡獨特!」

  「呃,大概吧。」瑪雲是怎麼了?像被誣控她殺人似的。「總之,我希望你別因為語彤而感到受傷,有事的話你也可以私下找我談,不用客氣。」

  粉領新貴的懇切融化了她的心,令她自慚形穢,又很溫暖。她實在小人,剛才還暗暗把人家扭曲成大魔鬼,結果咧?人家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嘿,你們兩個,有沒有帶MP3?」一名頑皮男子歡然躍入。「我要准備替講員錄音,可是機器卡住帶子了,只能用MP3應急。」

  「我沒有。」粉領新貴至今仍勤儉地使用古老隨身聽。

  「我去教會辦公室替你借。」

  「啊!你不必去,我這是——」他還來不及澄清這只是趁機搭讪的藉口,瑪雲就已熱心奔走,揚長而去。

  她也想為大家做點什麼。

  她雖然常得人稱贊,卻老在懷疑自己到底有哪點好。但是在這群可愛的朋友中,她開始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好,就像他們一樣。

  明朗的期盼,充塞她胸口。好興奮、好快樂。她有種感覺,她在這裡,可以蛻變重生為另一個嶄新的自己,充滿陽光燦燦的可能性——

  「什麼事這麼開心呀?」

  樓梯間迎來的笑問,怔住瑪雲輕快的腳步。

  「顯然你今天工作得很順心啰。」呵呵。

  瑪雲的臉上沒了血色,也沒了溫度,甚至沒了心跳。

  她為什麼忘了:真正的關鍵人物不在大家、不在粉領新貴,而在……

  「瑪雲你工作之余,都怎麼纡解壓力呢?」

  「我……出去走走,或是,去SPA……」

  「真的?」好開心喔。來,手肘勾手肘,慢慢聊。「你都去哪裡SPA啊?」

  你都去哪裡走走?

  你都去哪裡吃飯?吃什麼?吃多少錢?

  你的工作都在做些什麼?你哪時有空?

  你的衣服和鞋子和包包都在哪買的?下次瞎拚時也找她一起去吧。

  你都參加哪些活動?你住哪?家裡長怎樣?開什麼車?

  瑪雲對於各種問題,完全處於挨打狀態:對方怎麼問,她只能照著答,無法反抗。熱情勾纏著她右臂的力量,不像籐蔓,而像巨蟒,一點一滴絞殺著她,直到深淵盡頭。

  「瑪雲你那天,就躲在最裡面的那間洗手間,對吧?」

  忽來的一句輕笑耳語,決定了她的命運。

  「別擔心,瑪雲,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這一刻起,她淪為語彤形影不離的知己。

  ☆☆☆☆☆☆☆☆☆

  她需要出去走走,靜一靜。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靜谧而悅耳至極的笑語,輕柔像無聲的詩句,遠夢彼岸的吐息。

  「這是瑪雲小姐帶來的心意。」一名魁偉男子恭敬上前,像五星級飯店的一流侍者持著頂級紅酒般,捧上精美的茶罐。「今年才剛評比為冠軍等級的台灣茶葉。」

  一斤幾十萬的名貴茶葉,她一帶就是兩大罐,卻平靜無波,不躁進,不張揚。

  桧木大椅上背光的人影,微微一掠纖長手指,淡淡示意,算是收下。

  「瑪雲小姐真是厲害。平常有人送禮來,總是以退禮收場,只有瑪雲小姐每回帶來的禮,每回都被留下!」一旁侍立的高中生討好地高聲贊揚。

  但幽靜的小廳裡,沒有任何回應。品茗的品茗,休息的休息,打理的打理,仿佛剛才根本無人說話,沒有聲音。

  造次了。

  「十九,幫我把四爺的棋石清洗一下,收拾起來。」魁偉男子輕巧一句,支開毛頭小子,到後頭去,私下整治。

  精雕古樓大椅上的那人不語,只是優雅地清淺歎息。

  現在的小輩,再難培育出什麼精采人物了。

  「四爺在這裡住得好嗎?」

  「尚可。」

  瑪雲最喜歡看他笑,淡淡的,有種難以言喻的迷離,把他的美襯得更神秘。她一直都跟著喚他四爺,覺得應該是某種位分上的尊稱,因為他太年輕,秀逸得完全不符這名號的老成。但深邃內斂的氣韻,動靜之間的雍容,令人臣服,當之無愧。

  她偷偷猜想過,這般絕俊的翩翩美男子,風華蓋世,卻沉潛在這庸庸碌碌的時代,搞不好他是外星來的,或者是古代來的,或者是深宮內院流落出來的。總之,他太不像這個世界的俗人。

  「我沒有想到四爺會搬到市中心的大廈裡。」在山間豪邸住得好好的說。

  「老宅人多嘴雜,羅唆。」

  說得也是。一個人住在這樣簡練典雅的小天地,更是享受。而且四爺的品味非凡,看來素淨的居家布置,其實全講究在看不見的細節裡。

  她知道,比起四爺招待她的這些茶具,她送的茶,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對待他最喜愛的嬌客,貼心而疼寵得如此不動聲色。

  「最近又怎麼了嗎?」他悠悠莞爾。

  哎……什麼事都瞞不過他。「我和關先生,一點進展也沒有。」

  「好可憐。」

  「可是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連他的律師都看穿我的阿谀奉承,關先生卻一點表示也沒有。」再多的熱情與盼望,也會被他一再的冷淡澆滅。「他在商會或業界喜宴上都不介意被拍到跟其他人的親密照片,胡謅腓聞,面對我卻像革命烈士,寧死不屈。」

  她真有這麼惹人厭嗎?相對於他的不理不睬,「別的人」對她的熱情攻勢,讓她的心,防守得愈來愈吃力。他都不會為此擔心嗎?

  「你在急什麼呢?」

  「我?」她的滿腹委屈突然愣住。「我沒在急什麼啊……」

  「或許吧。」他怡然把玩手上的玉玺,並不點破她隱匿的焦慮。

  其實……啊,好丟臉。這種事到底該怎麼對四爺說?

  「小娃你不覺得自己愈來愈有女人味了?」

  有嗎?怪了,四爺明明眼睛不好,怎會看出她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女人味?

  「我應該勸你稍微節制一點比較好。」免得過分艷魅,招蜂引蝶。「可是有時想想,放手讓你去冒險、去突破、去放縱又何妨。」

  一生中規中矩,按部就班,多麼無趣。

  「四爺說的到底是什麼?」不太懂……

  他只是笑,享受她這段時光的嬌嫩天真。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成為極致的女人,再也找不回此時此刻的少女靈氣。一種游移擺蕩在現實與夢幻間、理性與感性間、世故與青澀間的不確定性,仿佛凡人又仿佛天使的微妙特質。

  等她再長大一些,整個人的氣韻更穩定些,她的璀璨奪目會讓所有小觑她的人,驚愕於自己的看走眼。

  那時,他的瑪雲小娃也不存在了。

  「四爺。」她坐在他旁側的大椅上,癡癡仰望。「你怎麼了?」

  呵呵,有時這小娃實在敏銳得可愛。「你說呢?」

  「你有時候會突然讓我覺得……」他好像缥缈到一個叫遠方的孤單,綿長無盡而化為習慣。「你似乎經歷過很多類似的事。」

  「什麼事?」

  「我也不曉得……」說不具體。「就是一種感覺。」

  呀,就是這笑容。他什麼也沒說,卻仿佛一切都在這儒雅笑靥中道盡了,每每迷得她神魂顛倒。

  「四爺為什麼都沒有女朋友?」

  「我朋友夠多了。」也累了。「而且我要是有女朋友,她會放你這樣黏我?」

  說的也是。「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過一陣子,這一季拍賣目錄送來了,我再過來幫你挑東西。」

  「有空的話,也可以順道帶你朋友一起來。」

  她傻傻呆睇,不明白他突兀的大方,以及詭麗的一抹笑意。

  在寓所後方的魁偉男子,豪邁粗率地環胸叼煙,倚牆伫在被揍得滾地呻吟的高中生身旁,閒閒偷聽,懶眺藍天。

  真是大小姐。迢迢跑來,只為喝個小茶,寒暄兩句,打道回府。

  還是勤儉猥瑣的小老百姓可愛:人生的最大享受,莫過於觀賞微薄存款簿內有幾位數、超市拍賣裡搶到幾根蔥、喝可樂抽中「再來一罐」……

  瑪雲輾轉返抵自己的小套房,已是深夜。明天實在不想回到工作崗位,又不能再請假,免得其他職員又對她這位「企業公主」另眼相看、背後嘀咕,讓長輩難作人。可是,她好累,真不想在偉大的哥哥爸爸蔭庇下繼續纏斗。

  超討厭金控投信的商場游戲靠老公養算了……

  沐浴出來,大燈也懶得開,沒勁兒地邁向臥房,電話答錄機上分外醒目的閃光更令她委靡。不想聽,又不能不聽。假裝她聾了好不好,或假裝答錄機遭竊了行不行?

  「喂?雲,媽最近要辦展覽,你快過來幫忙。我光是邀請卡就搞得暈頭轉向——」

  「瑪雲,是我,朵妮啦。我下個月十號會回台灣,參加我姊的婚宴。記得要來喔,我們好久沒見面的說——」

  「雲,你要是敢再這樣不開手機,就別想下次我會給你假!你到底跑哪去?!爸跟大哥今天直接在會議桌上開炮,當面吵給大哥才剛挖角過來的總經理看——」

  「瑪雲。」

  她受不了地正要切斷留言的刹那,被這聲醇厚而疏離的輕喚,攫住了靈魂。

  「你在嗎?」

  關先生今天有主動打電話找她?天哪,為什麼她要出門?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

  留言那方靜候一會,才隱隱吐息。

  他是失望,還是放心?他會期望找到她,還是慶幸於她剛好不在家?

  「我忘了告訴你,今天是我小侄子的生日,大家都會到我弟家。我不想讓爸媽起疑我們倆的事,你既然不能去,我會找個藉口也不去。如果他們事後問起,記得說我們跟花蓮的朋友有約在先,所以趕不回來。就這樣,有事再聯絡。」

  她癡慕地聽了又聽,讓他一再重述,不斷地向她呢哝。他歎息,他無奈,他貼心,顧全大局。他沒有丟棄她,讓她在他爸媽面前難堪,他打算與她同進退。

  所以,他跟她還是有可能的!

  「瑪雲,你在嗎?」

  答錄機再度低沉復述,說也說不盡,卻倏地切進一句不協調的冷笑。

  「你有完沒完,還要聽幾遍才夠?」

  她嚇得自小沙發彈起,驚瞪幽暗的來聲深處,下出息識地抓緊浴袍襟口。

  「你怎麼會進到我的——」

  突然被他打亮的大燈,照得她滿眼星花,但是阿拉伯式的席地長枕前,確實癱坐著龐大的張狂身軀,幾乎占滿精工富麗的中東地毯。這身影,令她戰栗。

  怎麼又是奎恩?

  「我說過,我不允許你踏進——」

  「今天所有的人都去為小王子慶生啰,只有兩個人沒到。」他懶懶比著V字,像諷刺,更像誇勝。「你知道媽怎麼說嗎?」

  「我不聽你——」

  「說關先生有了你,就忘了娘,家人變得一文不值。」

  「你出去!」她拚命推打逐步擁來的魁偉胸懷,手忙腳亂,防不住悠哉探向她衣襟的怪手。「這是我的房子,我不准有這種——」

  「新房子要制造新記憶。」剝出她豐美胴體的刹那光景,總令他百看不厭,時時回味。「我那裡到處都有我們做愛的記錄喔,現在只剩一個地方還沒攻下。」

  「我這裡不是——」

  「不是你這裡。」他笑著緩步逼退,害她跌坐回小沙發裡,被他匍匐的身軀大大隔開了雙膝。「是關先生的辦公室。」

  她急著想撐身坐直,卻無能為力。身上的浴袍,只剩腰間還勉強系著,其余身軀,全然敞露。

  「你不覺得在關的辦公室裡會很過瘾嗎?」脫去格子襯衫的精壯肉體,與她的雪嫩柔膩互為對比。「那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啊。」

  「我不想聽你胡說——」

  「噓……用心體會,我正在洩漏關的底細。」長指抵上她豐嫩的紅唇,順便揉摩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在辦公中,突然走進你這樣的嬌嬌女,他會有什麼反應?」

  「沒有反應!」她嬌斥,新仇又添舊恨。「我已經——」

  「那當然。如果你對著辦公桌後的他直接掏出這兩團豪乳呢?」唔,觸感真是無與倫比。

  「你少低級了!」她推不動這座龐然大山,救不回他牢牢掌握的酥胸,難堪盈滿眼眶。「我最討厭這種不文雅的——」

  「關可是愛得要死。」

  她痛然抽吟。半是為了關的驚人秘密,半是為了乳頭上傳來的擰揉。

  糟了,她又要落入他的陷阱裡……

  「對,就是這樣。」他貼在細致的嬌顏上催眠著。「盡你所能的享受,在他面前揉給他看。你以為有多少男人擋得了這種誘惑?」

  「那是……辦公的地方。」禁不住羞愧的啜泣,無助得更加挑逗。

  「那就辦公,向他打開公文。」他的惡指悍然撥開她的女性,暴露其間的一切嫩弱,令她驚喘。「你就直接這樣,請他批閱。叫他跪下,好好審察啊。」

  她駭然尖叫,沒料到有這種事。

  但她擋不住,俯首吮嘗的歹徒。驚惶的雙腿,只會把腿間的他夾得更緊。

  他極盡所能地分敞細膩的掩護,徹底吮噬她幼嫩的存在,恣意舔洗著,以舌靈巧撥弄,不斷折騰那小小的易感,令她顫抖。泉源豐湧,芬芳更加濃郁。

  這是她無法自己的熱情邀請。

  「記得,一定要他跪下。」他著迷地以指疾疾摩挲自己才品味過的微弱哆嗦,極近地恍惚觀測。「你追他追得那麼辛苦,叫他跪下是應當的。」

  她的芳心幾乎被這話揉碎,她的身下也是,為之悸動。她真的好辛苦,這份感情她撐得好累,要的也不過是這一丁點的諒解。

  「奎恩……」

  如泣如訴的嬌吟,一舉攻陷他的驕傲,埋首在她嬌小的頸窩旁,深深地全然沖刺,貫穿她的天真。他知道他不該如此,這種沒有結局的關系,只是在折騰他自己,但他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被她傷了心,深陷在無法自拔的痛楚裡。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1 PM

第三章


  隔天,瑪雲沒有上班。

  再隔天,也不見她在公司露臉。

  一旦讓奎恩侵入她的生活領域,總會如此,顛覆秩序上切陷入混亂。

  她好餓,可是家裡已經沒有東西吃了。

  「干嘛?」奎恩大打呵欠,抓抓塊壘分明的腹肌,晃到冰箱門前蜷蹲的小人兒身後。「你面壁思過啊。」

  大腳好玩地輕輕踹上她頭頂,抹亂一頭發絲。

  「走開啦。」不悅的嬌嗓輕斥。「去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好啊。」他在她的叽哇尖叫中,懶懶剝下她身上的粉花睡袍,披在自己身上,算是了事。

  「你干什麼?」衣服還她!現在害她赤裸裸地縮在小吧台後,進退不得。

  他倒好,自己晃到客廳去,癱回他的地盤裡——地球區的阿拉伯半島已然淪陷。他悠哉地半坐半臥,肩後披的小睡袍只是意思意思地掛著,根本遮掩不住什麼。尤其是他起床後就一貫的奮發向上……

  她受不了地掩面呻吟,搞不懂自己這兩天是中了什麼邪,居然跟他沒日沒夜地厮混著,滿屋子凌亂。

  玄關那裡散亂一地的衣物,是昨天要去上班前被他洗劫剝光的。被撕扯得不成樣的小褲褲、又被扒壞的蕾絲胸罩、皺得一塌胡塗攤落地面的窄裙、以及他野蠻而熱情的入侵……

  噢,拜托,別再想了。這兩天的瘋狂還不夠嗎?

  「奇怪,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情真的會特別好。」他狀似不解地無聊觀賞自己昂揚的雄壯勃起。「它平常是很活力充沛,但也很少這樣——」

  「你能不能別再說了?」她掩耳求饒。「你快點走啦。」

  他淡漠地一勾嘴角,心頭被她無意刮過的傷口,沉默帶過。

  「我明天就去內地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他又要走?「為什麼?」

  「處理一些事。」

  話題點到為止,她也聰慧地不窮追猛打。只不過,她不能理解每次他離開時,心中怪異的糾葛。那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令她百思不解。

  「小娃,出來。」

  不要。她沮喪地死守小吧台,太清楚他在臨別前會叫她去干嘛。

  「躲在後面又能怎樣?」

  要你管。

  「你是存心要惹我,嗯?」興味盎然的冷笑,令人戰栗。

  「我只是……在找吃的!」

  「打電話叫人送來不就得了。」

  客廳傳來明顯的手機開蓋聲,嚇得她起身嬌嚷。「不行!不可以叫人外送!」

  她一起身,駭然發現自己中計:他不是正要打電話,而是正用手機拍攝她。此時的她,一絲不掛。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光,照得雪膚白嫩晶瑩。

  瑪雲驚叫著,緊抱雙臂縮回吧台後,魂飛魄散。

  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他許多的惡行惡狀,她都可以容忍,唯獨這種卑鄙作為,她絕不能接受。

  「小娃。」歹徒閒閒撐肘在吧台上,睥睨裡頭蜷抖著的小動物。「你在干嘛?」

  「你走開!永遠都別想踏進這裡一步!」她等一下就找人,立刻將這房子脫手。

  「我逗你玩的。」大手硬是拖出淚人兒。

  「我不聽你狡辯,我也不欣賞你的惡作劇!」

  「那手機給你,自己留著欣賞。」

  「我不要!」

  她愈是哭得唏哩嘩啦,他笑得愈是寵溺。「那我只好自己帶著,隨時緬懷了。」

  「不准!」小手急急搶過他拎在半空的誘餌。毫無防備的嬌軀,立刻陷入他有力的懷抱裡,絞入他胸懷的熾烈體溫。

  他鬧夠了沒?!

  任憑小拳頭、小爪子再怎麼奮戰,都傷不了這虎背熊腰一絲一毫。這擁抱,太癡情,幾乎令她窒息。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要這麼……

  「奎恩!」她被迫埋首在他胸膛裡,悶聲急喚。「別這樣,你弄痛我了!」

  他不理,迳自收緊鐵臂。直想把她就此融入他的皮膚裡,天涯海角,相依為命。

  她勉強在他強壯的臂彎縫隙中喘息,竭力汲取微薄的空氣。真正令她難以呼吸的,不是他的霸道擁抱,是他的濃烈感情。她以為自己夠了解奎恩了,卻又常常陷入迷惘。

  他凝睇她時的眼眸深處,為何偶爾會有一閃而過的失望?那抹失落,常常不經意地揪住她胸口,反覆思索,不時抽痛。

  奎恩害她……思念關先生的時間受到折損了,竟然拿去掛心他。

  「啊……不走不行。」無奈的吐息,在她頸後灼灼拂掠。「我的行程已經定好,不能拖。」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雖然他口頭上沒提,她卻由他魁偉的身軀知道,他渴望再和她纏綿,渴望在她深處徹底戰栗,渴望被她神秘的嬌軀極致地吸吮,讓他狂放呐喊,焚燒在她柔軟肌膚的汗水裡。

  這樣的事,反反覆覆出現在他們分離的前一刻。

  連她都不認識這樣的自己。

  「好了,放開我吧。」

  一聲慨歎,他松了雙臂,卻又眷戀不捨地替她撫掠頰畔凌亂的發絲。

  「我穿個衣服,就出去吃飯吧。」

  「所以你是要我識相點,快快滾蛋?」嗯哼?

  他這個人……好過分!本來想跟他一起好好用餐,延長分離前還可相處的片刻,結果居然被他講成這樣。

  「對!你要走就快點走,不要死賴著不放。你無所謂,我卻快餓死了,」

  「我給你一樣東西,包你不餓。」

  「少來了!」看他那副浪蕩笑容,想也知道他在講什麼下流玩意兒。

  「小娃……」他就是有辦法在她倔強的抗拒中,軟綿不絕地纏上,捧住賭氣又難過的臉蛋。「你高中的時候不是很迷西洋中古史嗎?!」

  她終於自花拳繡腿的連續撲打中怔住。他怎麼知道?

  「你的腦袋未免太過浪漫。其實那個時代,很黑暗。」

  她無暇計較他邪美的譏笑,只專注質疑,他為什麼會知道?

  「你的版本裡,沒有可怕的黑死病,沒有可笑的十字軍東征,沒有可憐兮兮的佃農。你滿腦子都是城堡莊園、吟游詩人、公主王子。」層次貧乏得令他沒力。

  就在她又要被他氣出一泡淚的時候,一個萬分慎重又尊貴至極的吻,癡心地,不捨地,沉沉地覆上她的額頭。

  他捧著她的錯愕,靜靜持續這一吻好久,幾乎吻走了她的靈魂。

  她徹底傻住。他們彼此如此赤裸,欲焰如此高張,分離如此緊迫,他卻還以如此純淨的一吻,並不訴諸廉價的肉欲?

  芳心迷惑,不懂這個謎樣的男人。

  當他的唇離開她前額後,他與她對眼凝望了半晌,才低低呢喃他的道別——

  「這是騎士送給他心愛公主的吻。」

  來時無聲,去時無息。狂風暴雨般的情欲日子,突然又恢復寧靜,仿佛又回到前天她才進家門的那日。只是,心頭不知被他帶走了什麼,靈魂頓時失重。

  她撫著烙著那一吻的前額,跌坐家中好久好久,忘了日升日落,也忘了餓。

  ☆☆☆☆☆☆☆☆☆

  奎恩把自己的手機丟給她,形同不想跟她聯絡。她沒得追問,只好硬著頭皮撥關的另一只私人專線。匆匆留言說有急事,約了時間地點,馬上掛斷,免得反悔。

  她知道她違反了他的禁令,可是不見他不行。

  奎恩那一吻,徹底亂了她的方寸。

  又是那棟商業大樓,又是一樓附設的餐廳,因為關的辦公室就在樓上,她絕對堵得到人。

  「什麼事?」

  高大筆挺的男子,冷然步向瑪雲獨坐的小圓桌前,魁然伫立,毫不掩飾他的不悅。

  「對不起,在你上班的時間找你出來……」

  「你應該知道我的時間很有限。」

  「我知道。」她絞著皮包帶狂冒冷汗。「可是,我必須跟你談談……」

  他壓下受不了的吐息,盡可能從容入座。他向來不喜歡來一樓餐廳,太多同一棟進進出出的熟面孔,毫無隱私,徒增八卦。

  「長話短說。」他連一個字也不羅唆,順道伸掌拒絕侍者上前點餐的服務。

  他的外形本就吸引人,加上冷峻的優雅氣度,更添都會精英的犀銳魅力。她也很喜歡,但比起他平整烏亮的西裝頭,她此刻思念的卻是凌亂而野性的微卷。既男人味,又孩子氣的……

  「瑪雲。」

  啊,回神!「我呃……想跟你談談我們之間的事。」

  「沒什麼好談,所有的話我都在先前交代清楚了。」

  「我知道,但是……」

  「我也鄭重聲明過,請你不要以私人身分來見我。」」切公事公辦。

  他的平穩低吟太輕,輕到連這些決絕的話都像戀人絮語。只是他眉心鎖得太深,有如譴責,又仿佛在審判出牆的紅杏,愛恨交織。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和好?」她突然一句,淒淒楚楚的哀求,直中要害。

  換他微怔,頓時松動了些許凌厲態勢。他不覺得她心機有深到懂得操弄女性武器,但這種不經意流露的嬌嫩,常常瞬間攫住他的心思。

  「我不希望你再這樣排斥我了。」讓她好不安、好難受。「如果你是為了懲罰我,你可以換另一種方式,可是不要這樣……完全把我排除在你的圈圈外。」

  「我已經說過和好的先決條件。」

  「你不要這樣……」這麼疏離的態度,太傷人。「原先就是你誤會我,我並沒有在你身上尋找其他男人的影子。」

  「不是我誤會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可是我們兩人的事,根本不需要牽入第三者——」

  「你以為你的秘密瞞得了我?」

  這話如刀般倏地橫掃,斬盡她的退路,呆在原地。

  他連勾一下嘴角也懶,只想快點結案。「我還不至於低俗到四處跟監,但周圍總會有熱心的人向我報告你的大小事。只能說,你有不少的fans吧。」

  他知道了什麼?

  「我們只負責在家人面前作戲,相親相愛,但我個人仍然不想和你有任何私人接觸。」冷眸一調,有力瞪視。「除非,你願意改改你的心態。」

  又是這一句。她受挫地垂頭,習慣性地咬起豐嫩下唇。無心的挑逗,令他微眯雙眼,卻又深不可測。是排斥,是吸引,是饑渴,還是輕蔑,難以辨別。

  「我是真的……在相親的那一天就……」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對你有好感。在此之前,我並沒有喜歡過任何異性。」

  他知道,她的人生在全面性的嚴格控管中,不容差錯。

  「我也許對感情的事不夠聰明,不夠經驗。可是我不懂,那有值得你發這麼大脾氣嗎?」甚至將她逐出他的生活領域。

  他歎息,閒眸擰捏鼻梁,疲憊不已。

  他自己現在的心思,也是一片混亂。想著她可能暴露出的妩媚胴體,她可能的戰栗嬌吟,她汗濕的急切喘息……她所謂的懲罰,反倒像是他在懲罰自己。

  「瑪雲,我們的婚事背了太多包袱。」事到如今,干脆坦白。「可是我並不想讓兩家事業的利益,攪進我們之間的關系裡。」

  「他們沒有惡意——」她切切澄清。

  「不是好意或惡意的問題,而是……」哎,算了。「就當我對感情有潔癖吧。」

  這該令她傷感的話,竟令她深深著迷,癡慕於他的潔癖。

  「我在處理公事的立場,不想變成外人期待的肥皂劇集。」明眼人早知大事已定,外行人卻還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特別在董監事改選前,我希望你家不要有任何『好意』的舉動。」徒增變數,給人看笑話。

  她怯怯垂眸把玩杯盤間的小茶匙。以關的低調性格來看,爸媽實在不該拿手上有的關家持股去奧援他家的內戰,扇風點火。但,她根本無力干預……

  「對不起,我都幫不上忙。」也不可能管得動她爸媽。

  「你不需要幫,我甚至希望你完全離開你家的體制,別再玩什麼董事長特助的游戲。」她不會進未來布局的權力核心,何必耗在那個職務上做高級小妹?

  「可是我不想當無業游民。」

  「你可以找任何工作,但是最好避開你家相關的事業。」

  她天真而慧黠的美眸一抬。「盡量避開我家的,多去接觸你家的嗎?」

  「都不要。」他極度排斥公事和家事混成一團,侵犯他的專業領域及私人時間。「我們只要好好談感情就行。」

  可是要照他的方式談——她黯然頹歎。

  她大可不買他的帳,或者也搬出一套她的規則跟他槓上。但感情的事總是如此,先動心的就先被對方宰制。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對自己喜歡的人,會這麼心甘情願地隨他擺布。

  虧她還在大學時代讀了不少女性主義的書……

  「如果你沒別的事了——」

  「你的規則好幼稚。」

  總是這樣。唯唯諾諾、嬌柔可憐的她,會出其不意地突然變幻另一種人格色彩來,她卻對此毫無自覺。他很習慣這種情況,甚至,有點享受這被長久壓抑的豁然失控。只是這項有趣的觀察,可遇不可求,往往要花費心思跟她耗許久,才會蓦地出現。

  「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兩個的未來著想。」骨瓷杯的籐蔓狀小把手,糾纏著她空洞的視線,仿佛她是在向它傾訴。「但我從沒聽過有人會這樣處理感情,把人情和事情切得整整齊齊,分層處理。這就是你的美式管理作風嗎?」

  「如果你要拿來跟你的日式思維相比的話。」

  「這樣的感情,還會是真的感情嗎?」

  「起碼我拿得出證明。」當初相親,是他主動輾轉請長輩安排,與她見面。

  「我愈來愈不懂了。」而且,在跟他感情發展跌跌撞撞之際,她肉體上的情欲卻被迅速啟發,整個人失去平衡,幾乎傾倒。「不過,我這段時候真的很需要你的支持。不要再走你那套規矩吧,我們大可——」

  一陣手機鈴聲,折斷了她殘存的勇氣。

  「嗯,好,我知道了。我人在一樓,馬上上去。」

  他只淡淡擱下一句「先走了」,就棄沮喪的小人兒不顧,回到他沖鋒陷陣的戰場。

  又是這樣……

  她也不想來見他啊,每次愈是見他,愈是受傷。可是她也沒有辦法,感情總會壓倒性地統御理智,帶領她做一堆自取其辱的笨事。

  他甚至對她此刻的精心打扮毫無反應,好像他對她的辨識,只在於她是一個人類而已。討厭……真想讓他失控看看,讓那張冷冰冰的死相燒起來,把他一絲不苟的發型弄亂,惹到他大發雷霆。

  關可是愛得要死

  猝地,她身體的記憶湧現,想起了沒日沒夜的欲焰。

  你不覺得在關的辦公室會很過瘾嗎?

  她莫名羞紅了臉,拿著小匙急急攪動枯竭的杯內。

  對,就是這樣,在他面前揉給他看。

  飽脹的雙乳,想起了他的玩弄。他的手,他的唇,似乎仍在她身上游走。

  討厭,簡直瘋了!

  記得,一定要他跪下。

  低醇的魔咒,笑意盈盈,舔吮著她的悸動,坦然挑撥。

  突然間,呼吸困難,故作鎮定。

  怎麼辦,她整個人都活起來了。預備著,渴望著,熱烈地等待著愛。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她從不會有這種失常感受,也不會有這種狂野的需求。

  她氣不過,又采取不出行動。干脆搜出手機,快速發簡訊,遷怒洩憤——

  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現在的衣服底下,什麼都沒穿。你要不要下來?

  收訊人,是關。

  隨即,手機被賭氣地重重合上,看他會怎樣。又想一想,還是氣,就請服務生拿份牛皮紙的公文袋來。她優雅嬌忿地沖入洗手間,又雍容端莊地步回座位,順道請服務生將公文袋送到樓上的辦公室,交給關的執行助理轉呈。

  小費兩千,服務生當然樂意跑腿。

  哼,惡有惡報。但這惡報還沒送到關的手上,就先掉到她頭上.返回座位的當口,竟駭然看見坐在她背後那桌的人是誰。

  「嗨,瑪雲。」有點小尴尬。

  為什麼又是語彤?怎麼回事?頓時,天旋地轉。

  她又聽到了什麼?看到多少?為什麼她的私人領域中愈來愈常有這個人出沒?

  「自從你上次帶大家來這裡喝茶,我就開始覺得這家不錯。」笑靥中,意味暧昧。「所以三不五時會跟客戶約在這裡吃飯。」

  她不信,語彤才入壽險業不久,那種收入會負擔得起「三不五時」來這裡用餐?

  「你一直都……都坐在我後面?」喉頭發緊,緊到句不成句。

  「本來坐靠窗那邊,跟客戶談完了想過來跟你打聲招呼,但我看你正跟對方談得很不愉快,就只好坐在後面的空位等了。」這點起碼的貼心,她還是有的。

  瑪雲渾身的血液,沖往小小的腦袋,瀕臨爆裂,嗡嗡耳嗚。她的生活圈中從沒接觸過語彤這樣的人,她腦袋的經驗檔案裡,也搜尋不出應對的模式。她只能傻住,僵在原地,任人宰割。

  怎麼辦?現在她該怎麼辦?

  「瑪雲,我看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談吧。」語彤大方地背起大包包,准備買單。「就去你住的小套房談好了,比較好講話,對你也比較方便。」

  不要,她不要外人踏進她的小世界,「我沒有什麼不方便——」

  「你現在沒穿內衣,對吧。」她好笑地耳語,隱含酸氣。「乳頭在衣服底下頂得好明顯。」

  身材好又怎樣?浪就是浪!

  瑪雲受到前所未有的正面羞辱,雙手絞合地壓在胸口,遮掩中惶惶瞟視四周。奇怪的是,並沒有人特別矚目。她的衣服裡面……真的有這麼明顯嗎?

  「我真佩服你。」語彤熱情地挽過她手臂,好姊妹般地同去結帳。「把貼身衣物脫下來直接送到人家樓上的辦公室,這麼大膽的事,我實在做不來。」

  她誇張地渾身哆嗦,惡聲高揚。

  「你連內褲也脫了嗎?」

  瑪雲僵著慘無血色的臉蛋,極力忽視老愛傾向她耳畔的猥瑣嘀咕。情人間的親昵小游戲,透過語彤的口,變得淫穢不堪。

  她幾乎是被語彤拖著走,塞進計程車內,毫無反抗的余地,及余力。

  所以,她始終不知道關有沒有收到她鬧別扭的公文袋,也不知他有沒有下來……

  ☆☆☆☆☆☆☆☆☆

  「哇……不錯嘛,你花多少錢裝潢這間小套房?」很有中東色彩,又融合了歐洲不曉得什麼時候的某種風格。「我聽教會的人說,你買下了曉淑脫手的小套房,就一直很想找機會來看看。」

  瑪雲沉默地乖乖倒飲料,弄點心,深知她已經完蛋。以前她無知,不曉得讓人知道她是金控集團第三代小公主的下場會如何,結果淪為同學們的活動金融卡。一起去唱歌,她買單;一起吃東西,她買單;一起出去玩,她付計程車費;一起去逛街,她付錢,算是送給每個同學編造各種名目的禮物:生日禮物、小狗生孩子的禮物、友誼滿月紀念禮物、二次世界大戰終戰紀念禮物、數學沒拿滿分的安慰禮物、友情促進的激勵禮物……

  若不是被家人偵察她莫名爆增的開支,出面處理,她還不知要被整多久。現在呢?

  要不要直接問語彤,她要多少算了?可是自己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平白遭人勒索?

  「你這落地窗可以看到台北市的整片夜景吔。要是我的話,我晚上一定不開大燈,讓外面的夜景跳進視野,這才叫品味生活。」她以大師口吻指點無知的屋主。

  瑪雲也不辯解,靜靜招待。

  「喔!這種進口奶酪餅干我吃過。」她一面大口咀嚼,一面驚然講評,俨然美食家。「我有一個客戶,超有錢的,又很欣賞我,所以常常送高級點心給我吃,足足吃胖了我兩公斤。我還得求她別再送了,才沒被那些太精致的食品肥死。」

  她不太喜歡語彤身上過濃的香水味,又不便調動空調,只好忍耐。這淡爽的清香,稍稍一噴即可,令人聞來若有似無,最是優雅。但這種狂噴猛噴的舉止,太急於想證明自己,太想讓人知道她的清麗氣質,結果只令人難以忍受。

  不想讓這種氣味留在她屋子裡……

  「我就直接把話講白了吧。」冗長而貧乏的自說自笑之後,語彤故作優雅地擱下水晶杯。「我很意外你會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的女人。我雖然不清楚整體狀況,好歹也拼湊得出個大概。那個關先生,是你的未婚夫吧。」

  「我們去年是相過親,後來……」

  「你明明有未婚夫,卻還跟那個叫奎恩的男人劈腿?」太不知羞恥了吧?

  瑪雲的小口幾度開合,結果仍是無言。她的視線,始終凝在伊斯蘭圖紋的地毯上。

  「我不是在責備你,而是……哎,可能是我太保守,在道德上有點死腦筋,實在不能接受這種混亂的男女關系。但我們畢竟是朋友,我不能就這樣放著你不管。」

  所以呢?她打算開價多少?

  「所以呢,我打算……」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圈,才狡黠地哼嗯。「由我來陪著你,從生活的實際層面一點一滴帶你回到正軌。」

  瑪雲大愣。這到底在說什麼?

  「這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我受夠了大家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心態,我們對人應該要有更積極的關懷、更實際的行動。」

  她什麼時候變成社會公益大使了?

  「我、我並不需要……」

  「因為你人在錯中不知錯。」這是語彤最愛的角色:人生導師,指引方向。「但我不會因為你的不檢點而輕視你,也不會因為你低落的道德感而非議你。」

  這份包容,夾棍帶槍,貶得瑪雲無從回應。

  「當然,最重要的是,你要常去教會,調整自己的心。」至於語彤自己的慣常缺席,則另當別論。「這個小周末我們一起參加社會青年團契的活動吧。你幾點下班?」

  「我……」

  「對了,手機號碼給我。還是我來找你好了,我的時間比較彈性。聽說禮拜六有基督徒職場倫理的專題講座吔,你非參加不可,那講員超贊的。禮拜天主日崇拜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吃飯,逛逛街呀,聊聊天什麼的。啊,對了,萬一我們聊得太盡興,我沒辦法趕回三重,你可要收容我喔,否則我只能去睡車站了。」嗚嗚嗚,超可憐的說。

  「等、等一下,這禮拜五我沒辦法去教會。」她好不容易才在語彤的掌控大局中切到縫隙。

  「為什麼?」

  「我事先跟我媽約好,要陪她參加梵克雅寶的展覽。」

  「啊,那我也去好了。」她很好配合的,沒問題。「那是誰的展覽?畫什麼的?」

  「那是珠寶展……」

  語彤驚呼。「那我根本沒有合適的衣服參加呀!瑪雲,你一定要借我!」

  「可是……」她急喚地追在語彤身後。

  「我看看你有什麼衣服。雖然我比你高,但是只要搭配得好,用點巧思,不合身的衣服也會變得很出色——我的天,這全是你的衣服?!」

  整間臥室都被改裝為更衣間,架滿層層分類的各式服飾。

  「我真的沒辦法……」她積極瞠眼,開朗指點。「你總不希望被教會的朋友

  「沒辦法就想辦法啊!

  們知道你的私生活多放蕩吧?」

  充滿好意的語彤,笑得分外不懷好意。

  而瑪雲,早已深陷蛛網裡。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2 PM

第四章

  這幾個月,瑪雲像被籐蔓纏住,絞得她難以喘息。

  「發生這種事,你為什麼都不講?」電話那頭的女孩急嚷。「而且那時候我人在台灣,可以就近幫你,為什麼都等我回美國了你才跟我說?」

  她就是不要朵妮幫忙。人家是返台度假的,她怎好意思拿人家悠閒的假期,倒自己的垃圾。

  「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腦袋裡裝了什麼東西!」一起在美國大學念書時,是有不少男生被瑪雲濃厚的東方性格迷倒,但對於做她朋友的人來說,很累。「我們都已經是什麼樣的交情了,你還這樣別扭。這讓我很受傷,你知道嗎?」

  瑪雲縮在小套房的小沙發裡,蜷成一小團。

  朵妮重歎。「我很喜歡去日本旅游,也很喜歡逛日本的百貨公司,喜歡買日本的東西,但我很不喜歡日本人的性格。你家人把你送到那裡受教育,實在是一件錯誤的舉動。」

  小時候的瑪雲,明明很可愛的說,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讓我覺得,你變得跟日本人一樣,永遠不知道你的友善底下在想什麼,性格很不真實。」活潑積極的嗓音轉為絕望,無勁而低啞。「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呢?如果不是因為你被逼到撐不住了,才找我訴苦,我還不知道要被你瞞到什麼時候。」

  瑪雲一直不出聲,埋首在曲起的雙膝上,涕泗縱橫。

  「跟奎恩說吧。」

  朵妮這聲感慨,驚動了瑪雲。跟他說?

  「我不知道他對此會有什麼反應,可是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有責任,也有權知道這件事。你為什麼都不跟他說?」

  哽塞的小鼻子徒勞地吸了吸。「他不在台灣……」

  「這不是理由。你若真有心要聯絡他,我不相信你會聯絡不上。」

  「可是……我不知道。」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但她又該怎麼說?無從著手。

  「而且,我也說不清語彤的問題在哪裡……」

  「她總共勒索了多少錢?」

  「沒有。」所以她更迷惑。「她用了我很多東西,可是從來沒有順便占為己有。」

  奇怪?「那她到底想干嘛?」

  「她說是要幫助我,做我的好朋友。」

  哇咧……差點雞皮疙瘩掉滿地。「她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啊?」

  「朵妮,我很害怕,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朋友。」雖然形影不離,情誼親昵,卻又常常會在言詞中羞辱她,極盡譏嘲輕蔑。「而且,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

  瑪雲空洞地望著落地窗上,被擊出的點點高空大雨。

  「語彤跟著我到日本走一趟。」

  「這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她……還硬跟著我去見四爺。」

  「然後呢?」

  「四爺說,對我很失望,卻很欣賞語彤。所以他叫我別去見他了,卻留下語彤小住,說要親自栽培她。」

  「什麼?!」怎麼又來一個神經病?「你干嘛帶她去啊?」

  「我沒有!而是……」

  那天——

  難得周休二日巧遇國定假日,一連休假三天,到處都有熱熱鬧鬧的休閒活動。正想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出去走走,冷不防又接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親切來電。

  「喂,瑪雲你在哪?」

  她很不喜歡語彤這類的唐突失禮,好像她欠語彤一個交代。她沒有必要事事向語彤報備吧?近來的她,個人生活已經毫無隱私可言,連她的小浴室裡用什麼牌子的香皂都被語彤搜查過,再譏諷她虛榮做作,然後,自己也買同一個牌子的進口香皂來用……

  她好疲倦,真想離開這種黏膩的詭異友誼。

  「瑪雲?喂,你在干嘛?」居然不講話。

  「我……在外面。」

  「哪裡的外面啊?」

  「目前在北二高。」駛往台北外。

  「你去哪裡?」

  「鸠居堂。」

  「去干嘛啊?」

  「幫我媽媽買筆。」只是順便,探望朋友才是主題,但這就不必多說了。

  「為什麼要去替你媽買筆?」她有腳不會自己去?

  「……」真不知這種警察問供式的對答還要折騰她多久。「你難道從不曾幫你母親買東西嗎?」

  突來的反擊,嬌柔而尖銳得不著痕跡。或許瑪雲因此可享受到一丁點快意,卻錯估了她對手的器量和人品。

  「你到底人在哪裡?!」手機那方的尖斥,連和瑪雲同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馬上去找你!」

  瑪雲心驚。她想干嘛?

  「我不方便……」

  「你不方便?那你在廁所跟男人辦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方不方便?!」連出去的自由也沒有。

  小臉登時慘白,強作鎮定,刻意忽視四周隱隱瞟來的窺視。

  「我……正在往桃園機場的巴士上。」不要發抖!不要畏畏縮縮!

  「那你還跟我瞎辦什麼你要去哪裡買筆?!」

  她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火?「我沒有,我是真的要去買筆。」

  「你有必要去機場買筆嗎?」啊?!

  「因為,鸠居堂在銀座……」

  「哪個銀座?」愈扯愈離譜。

  「東京的銀座……」

  對方一愣,似乎現在才想起,她是在跟一個生活層次及價值觀與她截然不同的千金小姐講話。

  「你就為了幫你媽買筆,專程跑到東京去?」

  「我——我媽媽她,有時會叫我順便替她買些東西。反正也不是很遠……」她冷汗涔涔地竭力拉近與一般老百姓的生活距離。「從台北到東京,和、和假日開車南下去玩的時間,也差不多嘛。」

  「你在機場等我,我馬上到。」

  瑪雲措手不及,三天假日又淪陷在語彤的掌控裡。

  語彤憑著候補機位的好運,一路同行,與瑪雲說說笑笑——雖然全是她一人在唱獨腳戲,但她高興。她跟著瑪雲去買筆、跟著她逛銀座的各家畫廊、跟著她進高級餐廳,跟她擠飯店的單人房,跟她一起去聽一句也不懂的日本國寶典藏講座。

  直到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刻,語彤仍打死不放瑪雲獨行,一定要跟到底。

  「喂?四爺,我是——」

  「小娃,不來我這兒坐坐了嗎?」

  手機那方優美的輕吟,淡淡的期待,令她泫然欲泣。她是專程為他而來的,如同以往,有空就來探望慣於孤獨的他。他期待她的來訪,喜愛她的莅臨,對她是莫大的殊榮。

  她不想破壞這私人而悠遠的靜谧,這是她靈魂中最不容侵犯的一方天地。

  「對不起,我有朋友跟著,恐怕不能去見你了。」

  四爺輕笑,像是被小嬰孩的嬌態逗開了懷,又像對某種小題大作的無奈。

  「不要緊,你盡管帶朋友來。」

  「她並不是我朋——」

  「小娃,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可別讓我等太久。」

  他抓著瑪雲心軟的把柄,逼得她無路可退,只能前進。

  不出所料,語彤到了四爺位在東京市中心繁華而隱密的大廈高層住處,她的驚喜與雀躍,全反映在她格外的聒噪上。

  瑪雲戰戰兢兢,知道自己闖禍了。四爺身旁的那兩名晚輩,卻視若無睹,照常伺候。這光景,太不尋常,她甚至懷疑四爺是不是早知道她會帶什麼樣的人來,還事先提點他們不需大驚小怪?否則他們的反應怎會這麼自然?

  她完全切不進語彤的連珠炮裡,更別說是向四爺提及正事。

  「所以我在美國念碩士的時候花了不少時間在社會公益的參與上,因為我覺得我們這些享有資源的社會精英必須要有所回饋。就好比——」

  四爺已經微微抬手示意,語彤卻仍意猶未盡,繼續高談她的豐功偉跡。

  「廖小姐,可以了。」

  四爺這一淡雅颔首,語彤才尴尬地回神。媽呀,她在緊張些什麼?剛開始還表現得挺不錯的,怎麼四爺一請她聊聊自己的經歷,就瘋了似的沒完沒了?

  而且,語彤透過四爺絕俊的音韻,才發覺自己的姓氏透過他的嘴,真是土味十足。她可以費盡功夫,改個典雅清麗的名字:語彤,卻到死也改不了她鄙視透頂的姓氏。

  她要全新的人生,她要全新的形象!

  「我看得出來,你很努力。」

  語彤一怔,被冷落在一旁的瑪雲也愣住,不明白四爺何以突然肯定她。

  「只可惜,你努力的方法很不恰當。」

  語彤畏縮片刻,仍硬著頭皮直問。「怎麼個不恰當?」

  「你死纏著瑪雲,拚命模仿她的一切,只會扭曲了你的特質。」

  兩個女孩暗暗一驚。瑪雲意外於語彤的真正企圖,語彤則意外於被說破了底細。

  「那種層次的抄襲,太難看。」

  他的笑,俊魅中別有冷冽,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人前努力裝做你很景仰瑪雲、自己很謙卑忠心地跟隨她、陪伴她。其實你真正對瑪雲所做的,是踐踏。」

  「我可不覺得!」打死不認!「而且你是憑什麼這麼認為的?」

  「我眼睛雖然不好,但起碼的觀察力,應該還是有的。」

  「我不認為你對我的觀察——」

  那兩名恭候在客廳角落的晚輩,眼神凌厲,令語彤心虛。她知道自己囂張過度了,平白作踐四爺對她一貫的和藹叮咛。

  「對、對不起。」

  「不要緊。」他的諒解,始終如春風煦煦。「不過你若是不認同我的話,可以現在就離開,繼續做你的廖語彤。如果你想徹底改變自己,最好先從收斂自己的嘴巴做起。」

  「我沒有不認同你的——」

  「那就閉嘴。」輕語如吟詩,卻尖刻含鋒。「你話太多。」

  只這麼一句,就靜靜懾住她的魯莽。

  客廳的大窗外,只有高空中的藍天,林立的東京高樓群被壓成低低矮矮的一片,遠遠伏在眼底。他安坐在古董桧木大椅上,背後窗外的碧洗晴空,只襯得他優美身影更加陰沉,迷離不明。

  「你不需要把你的自卑,遷怒到瑪雲身上,或者用诋毀瑪雲,來建立你的自信。」

  刹那間,語彤徹底被擊敗,卻強忍著,絕不示弱。

  「你的奮發向上,值得肯定,但是手法太拙劣。若你真有這個心,可以留在這裡,我會親自調教你。」

  所有在場的人都愣住,不曾想過向來與人疏離的四爺會有此舉。

  「如何?」

  語彤一時頭重腳輕,差點承受不了前所未有的看重。「我、我當然願意。可是,我不明白,像我這樣的人——」

  「只要有心,你所能達到的,不會比瑪雲差。」

  這話如光,猛地打亮語彤的靈魂,賦予她的人生新的定義:她並不比瑪雲差!

  「我想藉此調整一下自己的作法。」四爺交搭十指,悠悠寒吟。「如果是怎麼帶也帶不起來的庸才,干脆放棄,省得浪費我的心力,折騰我的耐性。」

  他這話雖是對著語彤說,卻令在場的人為之瑟縮,心頭被他刺了一記。

  四爺會丟棄他們嗎……

  「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而且受教長進的機會,不見得要局限在某些人身上。」

  侍立在旁的那名高中生,正要惶惶下跪求饒時,四爺卻把箭簇直指瑪雲。

  「尤其是你,小娃。」

  她僵在原地,不敢動,不明白,充滿不祥的預感……

  「我對你很失望,所以暫時別來見我。」徒惹心煩。

  為什麼?為什麼?她在心中激切呐喊了千萬遍,卻一遍也沒問出口。她一路哭回台北,哭到頭痛,還是沒有答案。

  她還以為四爺在幫她、為她出氣,結果局勢全然顛覆。被肯定的竟是語彤,被否定的是她。她打從國中時被爺爺帶去認識四爺,一直謹守規矩,從不多想或質疑這十年來為何四爺的形貌無所改變。她一有空就來探望他、陪他聊天、替他買東西。他也是除了爺爺和那個人之外,會叫她小娃的人。

  為什麼他卻這樣對她?她哪裡做錯了?還是四爺誤會她什麼……

  不是我誤會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另一個人的醇厚低語,點醒了她的迷惘。

  對了,關!他既然講得出這句話,就一定能幫她厘清這謎團。可是,她再怎麼尋找,他都不回應。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只冷漠地還以孤獨。

  誰可以給她溫暖?誰來肯定她?

  爺爺生前再三私下警誡她,要低調、要內斂、要聽話、要忍耐,她都牢牢記著,卻不曾由此得到什麼益處,只惹來無窮無盡的批評,和家裡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的使喚。

  她什麼都聽從家人的安排,結果落得什麼都不是。

  你畢業後就回來當爸爸的特助,邊看邊學,快點熟悉環境。

  你改去做你大哥的特助吧,緩沖一下他跟爸的火並。

  你還是別去做你大哥的特助,省得你大嫂天天拿這事跟他吵。

  家裡有個慈善基金會的位置給你,就做執行長吧。

  你要常去看看姨媽。

  你不要太常去探望姨媽。

  多關心關心你表姊吧。

  你少去接觸你表姊!

  反反覆覆,變化莫測的命令,她乖乖地全面順從,結果呢?

  她拔掉小套房裡的電話線,答錄機也整個塞進垃圾筒裡,什麼都不想聽。她已經有太多太多的指示,卻沒一樣替她指出清楚的方向。

  她討厭任何留有語彤印象的東西!

  她瘋狂地清理小套房內一切布置。語彤靠過的墊子、坐過的地毯、摸過的古董琉璃燈、喝過的名貴茶具、用過的香皂、穿過的衣服、套過的鞋子,她全丟,統統塞進黑膠大垃圾袋。

  典雅的小小世界,殘破而零落,幾乎清空。被叫來的搬家公司,平白賺到這整批昂貴家愀,以及處理費。整個小套房,只剩空殼,她也是。

  一無所有。

  隱隱的嗚響,勾住恍惚的淚人兒,將她自幽暗的角落喚出來。什麼聲音?從來沒聽過。

  她在黑暗中,憑著落地窗外的夜景微光搜索,老半天之後才在流理台下找到自己憤然亂丟的小包包,裡頭的響聲仍在喧鬧。

  這不是她熟悉的聲音,那會是什麼?

  她呆呆地急切翻找,長睫上掛著的水珠都無心去擦。直到她挖出神秘的來源,才想起來:奎恩臨走前丟給她的手機。

  「小娃,我回來了。」

  她出神地聽著手機,宛如被下了咒。

  「出了什麼事嗎?」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茫無頭緒,不知從何說起。

  「想也知道。你若說得出口,你就不會是小娃了。」

  他此時此刻輕蔑的笑意,竟然令她好窩心。

  「你這小蕩婦,居然把新鮮熱呼的內衣褲送給關先生。他能做什麼?」暴殄天物。

  啊,對了。她那時在氣頭上,抓出包包內的手機就發訊反擊,竟沒注意自己用的是他的手機——簡訊全被記錄進去。

  「笨哪。你那是獎賞他,還是懲罰他?」

  不知道,她沒想那麼多。事後也很懊惱,覺得自己很無聊。

  「你送關先生那些,還不如把你自己送上去。」

  有用嗎?他很可能一如往常,理都不理她。

  「現在就去他辦公室,試試看哪。」

  他會在嗎?

  「我說的話,不會錯的。去吧。」

  晚上九點半多,她抵達關的辦公大樓底下,順利通過警衛,升上高處黑暗的辦公深林。一個關卡一個關卡地,冒險進入幽微彼方的隱約燈光。

  那是關辦公桌上電腦螢幕的微光,照得他剛稜的俊容,更加冰冷。他鼻梁上的金邊眼鏡,一片反射,看不清他的眼神。

  大家都下班了,他卻還在奮戰。

  「你在做什麼?」

  「清查不明外資的連續買進。你來做什麼?」

  她不語,寂然靠在他敞開的辦公室門板上,猶豫。

  還有什麼好介意的呢?這陣子,她對自己失望至極,孤單至極。不想回爸媽那兒,也不想回市中心的大廈,更不想再一個人躲在小套房裡。

  厚實的辦公室門板前,一件件衣服掉落她腳邊,最後,頹然靠著門板的落寞身影,透過辦公室外隱約的夜燈,勾勒出驚人的性感曲線。

  他不動,她也不動,氣氛卻分外緊繃,一觸即發。

  她愈站愈後悔,以夜色掩護尴尬,暗暗譴責自己干嘛又隨便聽信小人的話。現在該怎麼收場?

  杳無人煙的辦公樓層,寒氣逼人,她幾乎打起哆嗦。

  還是……拿起衣服走吧。已經夠了,她還要自取其辱到什麼時候?

  她正要動作之際,他同時采取行動,驚到了她。他緩緩步來,只見他一絲不苟的外形輪廓,看不清面孔。魁偉的壯碩身軀,伫立在赤裸的小人兒跟前良久,久得令她不自覺地縮起肩頭,無地自容。

  他在想什麼?還是在看什麼?她又在干什麼?

  突然俯下的巨大身軀,嚇得她一震。他該不會是想……

  記得,一定要他跪下。

  奎恩火一般的吮嘗及隱隱囑咐,疾速燒掠她的身軀。

  你追他追得那麼辛苦,叫他跪下是應當的。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奎恩幾乎都吻遍了,處處記憶著他唇舌的熱度。可是關沒有對她這麼做過,她也沒想過。他太完美、太俊偉,他是無瑕的傲慢王子,無法與那麼官能的肉欲聯想在一起。

  但現在,現實已經逼近。

  她趕緊閉死雙眼,不敢妄動,全權任由他擺布。蓦地,貼上她身軀的,不是他的唇,而是她才褪下的衣衫。

  他一件件地,慢慢替她穿上,仔細扣回,妥帖撫平。她沒有表情,乖乖站在門板前,空洞凝望地面。

  回家吧……一切到此為止,不必再對他有任何奢望。

  這出鬧劇,她已把自己羞辱得夠徹底了。起碼,現在她還可以選擇很有尊嚴地離去。從此不再干涉他,也不再讓他有機會傷她的心……

  一個沉重的吻,卻疾馳用力地抹上她的唇。他的擁抱來得太突然,驚動了被他絞得死緊的小人兒。

  他饑渴,像沙漠中流浪許久的瀕死旅人,在她柔嫩的雙唇中粗暴汲取一切甘泉。鐵臂愈發收緊,同時探掌入裙底,將他的手指順著她臀瓣陷進,向前滑行。

  她駭然在他唇中抽吟,惶惑恐懼,不知該如何應對已深入她之內的長指。

  為什麼會忽然……

  「這才是你那天下的戰帖,不是嗎?」

  她猝地抓緊他,急遽哆嗦,被他惡意進擊且逐漸加入的長指,折騰不已。

  他為她穿回矜貴的套裝,卻將胸罩及內褲仍遺留原地。

  「這就是你那天想要的嗎,嗯?」他報復地來回折磨,令她痛苦尖叫。他的另一手同時扒開自己才剛替她扣好的衣襟,暴露兩團豐滿,殘酷擠捏。「我可先聲明,我不是你以為的紳士,不會照著你的規則走。」

  他加速的進擊,使她失控。突轉的情勢,她招架不住,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粗魯。

  太快了。

  「拉開拉鏈。」

  她只能在重重凌虐中顫然聽命,引出他壯碩的亢奮,貼往她身前微小的女性戰栗。刹那間,電殛般的快感竄往她全身,他咬牙忿忿的呻吟,更刺激到她的好奇心。小手捧著他的沉重,浸往她豐沛的甜蜜,惹得他暴怒昂揚,更加以深入刺探的手指猛烈反擊。

  瑪雲恍惚高吟,放聲宣布她的空虛,撩撥他的情欲。

  不知何時,她已倒躺在辦公桌上,大大分敞的腿間,有他不斷進擊的長指,同時埋首狠狠吮噬細嫩的瓣蕊,直到她痛泣,直到她哭喊,求他快點侵略她的空虛,停止這邪惡的煽動。

  他們激切放縱,似要彌補兩人之間兜了許久的圈子。

  這種追追躲躲的游戲,令他倆都深陷痛苦,因為各有各的驕傲,各有各的原則。

  但是夠了。這種孤單,她再也承受不住。

  禁忌的關卡就此摧毀,她逐漸愛上搗亂他嚴謹姿態的游戲,總在拿握得恰到好處的辦公時分,淡漠而拘謹地突然造訪他的辦公室。喝過一杯咖啡,便又翩然離去。沒人發現這一進一出之際,裡頭發生了多狂野的激情。

  她的小手總愛故意趁勢抹亂他的頭發,激怒他,他則還之以更徹底的搜索,欺凌她雪嫩的嬌軀。

  她總愛依賴他,在激情過後偎著他的胸懷不走,直到他板起臉孔攆人。她若乖乖地走,又常渴望地無助回眸,倏地閃身逃逸,留他獨自面對又被她挑起的欲望。

  若論城府,她的天真比什麼都邪惡。

  白天,她三不五時拜訪關的辦公室。晚上和假日,是她和奎恩的游戲時間。不一定每次都是烈焰狂燒的性愛激戰,有時只是無聊地一起癱在席地大墊上,看電視的看電視,上網的上網,各玩各的,可又相互依賴著。

  有時,連她也覺得自己好放蕩。

  「為我放蕩有什麼不可以。」他懶懶仰躺,伸著大懶腰,渾身精壯的肌理為之牽動。

  「可是我想好好地談感情。」

  他無奈笑望正跨坐在他欲望之上的妖娆小騎手。「好啊,你談啊。」

  他歹毒地向上一挺,將棲息在她深處的亢奮喚醒,觸動到了她的什麼,尖叫著俯身叫停。

  「你這樣好卑鄙。」逗著她玩,不正經。

  「抱歉啦。」他的大手倒毫無歉意地伸向她擠在雙臂間的豐乳,閒閒擰捏嫩弱的乳頭,捉弄她的瑟縮易感。「來,說說你要談的感情吧。」

  「那你放手啊!」討厭!

  他放了,改而箝住她肩頭,往下拖倒。她慌張大叫,連忙撐手在他頭側,正好俯在仰躺的他之上。懸在他眼前的碩大酥胸,立即被他大口吮住,牽制住她的動靜。

  「你干嘛啦!」他自己才說要停戰,好好休息的說。

  「你不是要談嗎?我在聽啊。」嗯……這口感,無與倫比。

  「我、我是要問……」糟了,體內隱隱的哆嗦警告著,大浪又將來臨。再不快問,她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們什麼時候、才和好?」

  他一怔,睜開雙眸。「你覺得我們還不夠好?」

  「還沒住一起啊。」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他扶住跨騎在他身上的纖腰,不斷挺進,干擾她的多慮。「我從沒允許你離開我過,是你私自潛逃。」

  因為、因為……

  理由全融化在她的痛苦呻吟裡。她不懂,明明可以是很享受的事,為什麼又總讓她感到難受?會不會是因為怕陷溺太深,之後會忍受不住他的遠離?

  啊,再說吧,她實在沒空想那麼多。因為她的情人,太勇猛了。讓她的生命完全被他充滿,毫無遐思的空隙。

  手機來電,她也不接,只顧著跟他相依為命。算算日子,他們的分離,好像總長過相聚。

  突來的電钤聲,驚醒了床上的她。怎麼會有人按門鈴?

  左顧右盼,自己一如往常,不著片縷,可是她的情人呢?

  一聲接一聲的門钤,逼迫得她頭痛,只得起身。啊,會不會是他出去沒帶鑰匙?

  她趕緊抓過睡袍按開大門電钤,不慎被地上凌亂的衣物絆倒,摔到了額頭。好痛……待會一定會腫起來。都是他啦,總把衣服亂脫亂丟,過得像原始人似的。

  小套房的門鈴音樂開始叨唱,唱個不停,吵得要命。他就不能把手指移開電鈴一下嗎?她氣到一開門就嬌斥——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

  她懾住,啞口無言。怎麼會是……

  「瑪雲?」語彤大驚,上下打量。「你這是在干嘛?」

  她怎麼又回來了?這又不是她家,她還來干什麼?

  「瑪雲,你還好嗎?」語彤身後的人們急切張望。「語彤說她怎麼也聯絡不到你,怕你可能一個人病倒在家,所以……」

  看瑪雲一頭亂發,妩媚萬分的嬌慵與紅艷,單薄的絲緞睡袍,雪膚上隱約未消的吻痕,教會的姊姊妹妹們都尴尬地明了,自己根本不需來探病。

  「你搞什麼啊?!」語彤勃然大怒。「你看你這是什麼德行!」

  大伙被語彤的激烈反應嚇住,瑪雲更是腦袋一片混亂,無從應對。

  「我實在受夠了你的不知羞恥!簡直像條發情的母——」

  「有什麼事嗎?」狹小樓梯間敞開的電梯門,淡然傳出沉吟。聲勢之厚重,氣焰之強猛,令人畏怯。

  噢……要命,他怎麼正好這時候回來?瑪雲埋首在雙掌中,不想面對現實。

  他強壯的身軀穿著貼身牛仔褲,上身只草草套上無袖背心,一副工人模樣,放浪至極。如此狂人,手上卻拎著一大盒日式泡芙及蛤仔面線。

  「就是他!我就是在廁所中聽到他和瑪雲辦事!」語彤瘋狂反擊。「這個人叫奎恩,可是瑪雲已經跟一個姓關的人有婚約。她腳踏兩條船,惡心到了極點!」

  「語彤!」姊姊妹妹們連忙勸阻。「不要再說了,你這陣子在教會到處放話也該夠了吧。」

  她說不膩,她們卻已聽到反感。

  「這不關你的事,瑪雲有她的隱私權——」

  「那你說啊!你有臉就跟大家講個明白,」

  「是啊。」他閒閒支援語彤,欺壓瑪雲。「你倒說說看哪。」

  他居然也站在語彤那邊?瑪雲震愕到血液凍結。

  「我真是看錯你了!」語彤破口大罵到飛沫四濺。「虧我還一直傻傻地欣賞你——」

  「奎恩是我丈夫。」她寒心輕喃。「他姓關,也就是和我有婚約、去年才完婚的人。」

  眾人驚呆,瞠視她賭氣的冷淡。

  「還有什麼問題嗎?」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4 PM

第五章

  這樁荒腔走板的婚姻,始於去年的一串錯誤。

  原本應是企業財團王子公主的美麗姻緣,只因長輩們心懷兩個字,而砸壞了小輩們原本可期的幸福:自私。

  關奎恩在柏林愛樂來台演奏的音樂會上,愕然發現他轉托長輩邀請的杜家三小姐瑪雲,竟變為她表姊芹芹。這才明白,自己托錯人了。

  「怎麼了?」堂弟傑森疑惑耳語。

  「不是她。」嚴重失策,感情布局實在不比商場布局。

  「What?!」竊聲怪叫。「那這個女的是誰?」

  「她表姊。」

  「杜小姐是不是不想來?」所以找姊妹淘當打手。

  「我懷疑杜小姐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有邀請她。」

  表姊芹芹也不是不好,同樣是家族刻意培養的下一代,姿色秀麗,但終究不是他想要交往的對象。

  「你顯然被人擺道了。」二叔與他漫步在高爾夫球場的果嶺上,悠哉較高下。

  「我已經事先調查過,杜瑪雲跟她姨媽很親。她在日本念書的時候,也是姨媽負責關照杜家三兄妹的生活起居。」比娘更親,他才會全權委托。

  「但畢竟不是親娘呀。」充滿文人氣息的二叔呵呵笑。「姨媽是姨媽,這姨媽可是別人的娘,心急的娘暗中改派自己的女兒上場搶金龜婿,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該死!關奎恩冷睇自己陷入沙坑中的小白球,這下要脫困可難了。

  「你怎麼處置?」

  「將錯就錯。」若不俐落一舉將球打出來,後患無窮。

  「是啊,芹芹也是個不錯的女孩。」只是面臨二十九歲大關,比小她五歲的表妹更需婚姻,急煞母親,才出此下策。「所以打算試著跟她交往了?」

  「不,我盡可能在閒聊中讓她明白,我看中的人是杜瑪雲。」

  二叔愣住,瞠大在帽沿下的雙瞳。「你怎麼跟她說的?」

  「裝笨。」長桿一揮,精巧的力度將小白球拋起,飛沙高揚,將球送回果嶺,停在洞口旁。漂亮!「我就裝作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開開心心地跟她聊柏林愛樂、聊旅游經歷,隨口閒串杜瑪雲大大小小的瑣事。」怡然自得地好像他和杜瑪雲早已是一對。

  二叔啧了一聲,不太高興原本站在優勢的他,竟在推捍入洞時有了閃失,小白球硬是擦過洞緣,停在比關奎恩更遠的青翠草皮上。

  即使勝利唾手可得,關奎恩也淡淡地暗持高度警戒:事情永遠有風險。

  「你這樣做妥當嗎?」

  「芹芹也不是笨人,當然聽得懂我的暗示。」他刻意把場面處理得好像芹芹是在和「表妹的男友」聽音樂會。

  推桿進洞,輕松得勝。

  「你這孩子。」真是!毫不懂得給長輩面子。

  關奎恩勾著難以察覺的笑意,不想失禮,而後才回堂弟傑森的來電。

  「奎恩,怎樣?」他急道。

  「搞定。」低於標准桿,成績亮麗。

  「我爸沒找你麻煩?」

  「還好,他只是不動聲色地替芹芹敲邊鼓。」

  「芹芹的媽也太神通廣大了吧。」居然找上他老爸當說客,替女兒加分。「你都快三十三了,行情還這麼高。」

  「少羅唆。」別提年齡來刺激他。「交代你的事呢?」

  「辦好啦。我假裝跟你爸媽打小報告,說你一直很中意杜瑪雲,想正式跟她見面。」俗稱相親。

  「結果?」

  「看他們聽到杜瑪雲這名字時的錯愕,我想他們應該有聽到芹芹事件的風聲。」卻不曉得她並不是奎恩真正要結識的對象,難怪會那麼詫異。「你小心他們以為你移情別戀。」

  試完表姊不合意,就再試試表妹。

  的確。奎恩暗忖,如此一來,仿佛他這花心大少辜負人家芹芹小姐似的。媽的,敢跟他玩這種卑劣手段?

  奎恩出招,佯裝無知,滿心信賴地再托一次杜瑪雲的姨媽,安排他與杜瑪雲共赴晚宴,算是正式相親。在雙方家長的默許下,由她牽線,作介紹人。

  這已是他給這位姨媽最後的下台階,以此暗暗帶過她賣女求榮的丑事,省得大家難做人。

  奎恩受的是西式教育,不懂東方人陰沉的心機。他也太年輕,不懂天下父母的癡心。芹芹的媽終於豁出老命地硬以自己的女兒上場,並且大施手腕,請動各路人馬向奎恩關說,背水一戰。

  奎恩的忍耐有限,對長輩的包容也瀕臨邊緣,就在情勢一觸即發、大家撕破臉的致命當口,轉機翩然出現——

  「你好,我是杜瑪雲,今天代替我表姊芹芹出席。」

  名流晚宴上,他懾然注目這自雲是替身的真正女主角。

  清雅嬌麗的她,缺乏參加這種豪宴的華艷璀璨、珠光寶氣。她不像特別來赴宴,倒像無意間途經此處的天使。飄逸的氣息,在在顯示她並不屬於此地。

  正面的沖擊,震撼遠超過他對她長久以來的旁敲側擊。

  甜美的臉蛋被他瞪到臉紅,又不便閃躲,只好呆呆杵著,好像正被他以眼神剝光了審析似的,困窘萬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這位關先生逼視得喘不過氣,還是因為承受不了這男子的高大英挺。應該……沒有女人會不對如此的美男子心動吧。好可惜,表姊竟會逃避這麼好的姻緣。

  奎恩魁然挽著他渴慕已久的女伴入場,同時決定,他也必會如此挽著她進禮堂。

  嬌小的她,剛剛好身及他肩頭,倚偎得柔弱可欺。她從小進出慣了這種場面,不致陌生。可是她從沒被家人以外的男性如此優雅呵護著,讓她……怎麼說呢,心裡總有種雀躍的不好意思。

  她這樣會不會太輕浮?好想找個地方先躲一下……

  他雄健的臂膀,就成了她不自覺的隱藏。

  整個晚宴上,她都輕飄飄的,直到深夜,仍暈陶陶地無法入睡。

  他替她拿香槟來的手好大喔。她仰躺柔軟的床上,酣視自己舉在半空的手掌。回想他不經意的碰觸,充滿紳士風度的攙扶。

  他約她看畫展、約她聽講座、邀她聆賞他所屬教會的詩班獻唱。他的博學,令她傾倒,不管什麼領域、各樣難題,他都能從容回應。為了更了解他,她決定要偷偷參加一間教會,研究他到底在信什麼,為什麼影響他那麼深。

  喔,對了,絕不要和他加入同一間教會,免得她的探查太過露骨,害他以為她這女的心機好重。

  她喜歡關先生。他龐大精壯的身形並不減損他的優雅敏捷,反倒增添騎士風采。只可惜,他原先看中的對象是表姊……

  奎恩巧妙地安排,讓她一步一步認識他。

  入秋的連續假期,幾家熟識的名門小輩聚往關家的陽明山住處,開他們隱蔽而自在的烤肉派對。只要有奎恩出席的場合,同行露臉的都一定是瑪雲。

  趁此機會,他打算公開介紹瑪雲給這些熟人,預備日後兩人的社交生活。

  這一步,成了一著險棋。

  「你就是杜瑪雲?」堂弟傑森痛心疾首,誇張哀叫。「早知道就不幫奎恩牽線了。讓他跟你表姊在一起,你就可以跟我湊成對!」

  「喂,那我算什麼?」傑森新任女友發嗔,半開玩笑之中,隱含真實的不滿。「好歹我也是偶像劇公主吔,收視率可是同時段節目之冠。」

  「對啦對啦。」他懶懶敷衍,一如往常地假作沒力。但偶像劇公主心中的解讀卻不同:他開始對她不耐煩了嗎?

  「你們到底還烤不烤肉啊?」奎恩的大弟一身廚師裝扮,進廳大罵。「我跟老婆在外頭弄了一堆,你們卻全擠在吧台聊天?!」

  「院子太冷了嘛。」各家子弟兵驕縱嚷嚷。

  「出來活動就不冷了!」快!真是太不給面子了。

  「每次大家聚在一起,他老愛扮大廚。」傑森委屈地俯在瑪雲耳旁咕哝。「然後大家一定要表演贊不絕口的吃相給他看才行。」

  「味道真有這麼糟嗎?」她怯問。

  「還好,只是他對大家的演技要求很高。」高大的他,有股不同於奎恩的孩子氣,頑皮靈動。「要演得像日本美食節目那樣,眼睛睜大大,嘴巴塞滿滿,然後用力『嗯』——記得,要嗯得很訝異,高喊『喔伊西』。」超好吃。

  「好。」她認真備戰。「我會努力的。」

  傑森哈哈大笑,一把擁過她,並肩前行。「你真是太可愛了。」

  奎恩拿著紅酒及數只酒杯,靜靜走在喧鬧的人群後頭。雙眸深沉,深不可測。

  寒風雖刺骨,但美食美酒及美人,藍天綠地及隱蔽豪宅,使大家照樣酒酣耳熟,盡情開懷。

  「吃不完不要勉強。」歡鬧聲中,奎恩伴在她身側低吟。

  「我……還好。」不是吃不完,而是肉硬到咬不動。可是留了滿盤的食物,對大廚總有點過意不去。

  「最近怎樣?」他巧妙地溫柔獨霸她,以龐大的身軀將她圍困在庭院一角的雙人椅上。二郎腿長長一跷,形同柵欄堵在她身前。

  「不太適應。」她原本就不想擔任爸爸的特別助理。「之前在美國學的那些管理理論,在這裡完全行不通。」

  他淺笑,垂眸凝睇手中轉晃的杯酒,讓它散放香氣。

  「我目前的工作不是通知各部高階主管開會,事前收集整頓他們的議題,就是事後一一呈交會議記錄,聽他們各自的私下牢騷。」

  很可愛,她真的很可愛。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我來做……」小人兒沮喪地還在咀嚼那塊結實牛肉。「連工讀小妹都比我有用。」

  「可是你也因此很快接觸到各部門的人馬了,不是嗎?」

  「嗯,這倒是。」

  「而且很多台面上聽不到的真心話,你在私下全一一聽見了。」

  對喔,她都沒想過這點。

  「這就是你父親要你盡快熟悉環境的用意。」他優雅斜睇。「助理是一種微妙的職位,它絕不是什麼外人都能擔任的角色。」

  奎恩好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這麼卑微的角色轉為尊榮,仿佛她身居要職。

  她天真的仰望有致命的魔力,尤其那雙美眸盈滿的癡心仰慕,給了他極大的男性滿足感。她太甜美、太嬌嫩、難以得手,令他情不自禁,想親吻那豐潤的小小紅唇——

  瑪雲嚇得連忙捂口,另一只手已推在他胸膛上,嚴拒傾近。

  他被這失禮的反應怔住,她也怔住,不知道自己的防衛動作會這麼快。

  現在怎麼辦?

  尴尬之際,傑森率眾人在一旁爆笑。

  「你們在演什麼搞笑劇啊,好像病人在擋牙醫。」

  瑪雲糗極,不知如何下台。奎恩卻沒有表情,似乎並不欣賞他們幼稚的起哄。

  「吃飽了沒?」傑森朗聲大叫。「吃飽了就跟大家一起去游泳吧,省得變肥豬!」

  奎恩起身,冷漠回眸。「你不去嗎?」

  「現在?」都入秋了。

  「家裡有溫水泳池。不過你不想動的話,不必勉強。」

  不行,她剛才已經很不給奎恩面子了,這下不能再拒絕。

  女士們雀躍湧往奎恩弟媳的衣帽間,搶選她大方出借的各款泳衣,准備大展身手,相互競艷。

  瑪雲無心厮殺,只懊惱地坐在戰場外圍。討厭,她剛才為什麼不早點吐掉嘴裡那塊橡皮肉?可是就算吐了,她滿嘴的大蒜洋蔥味,哪有臉面對奎恩的吻?

  為什麼現實這麼地不羅曼蒂克?為什麼他會選在那種時候吻她?那時的她那麼丑的說……

  「瑪雲?」弟媳在周遭的花枝招展間大愕。「你還沒挑選?還是你不游?」

  「我……要啊。」不過,冷天玩水,這些玩家未免太過英勇。

  「可是剩下的泳衣都很誇張喔。」

  她一看,呆在原地。那堆破布……叫做泳衣?有的只有幾條線和幾小片,布料精簡透頂。有的胸前V領開到肚臍,有的雙側開高叉直達腰際。其他的,不是跟布條差不多,就是整個臀部只有深陷臀瓣間的一條線。顯然它們的女主人,向來志在調情,不在游泳。

  瑪雲慘然抬望叽喳笑串、梳理打扮的其他女孩們,雖然穿的仍嫌麻辣,但也沒留下的這堆誇張。

  她好想跟女主人借潛水衣,或借她一卷繃帶,把她捆成木乃伊丟下水就行……

  蓦地,她翻出一件雪白泳衣,保守得不可思議。矜貴的高領加上大削肩,開叉也不會太高,十分淑女。怪了,這麼優雅的泳衣,居然沒人要?

  呵呵,傻人有傻福。

  待會找個機會,跟奎恩解釋一下方才的誤會。她可不希望兩人持續增溫的美好關系,因為一口可惡的牛肉而大潑冷水。

  當女士們相偕進入溫室般的豪華泳池時,男士們早在碧波裡激烈競速,一決生死。片片巨大的玻璃帷幕,透出極藍的天空。秋陽傾洩,將白條窗棂的陰影布覆整座花園泳池上,有如精巧設計的無形蛛網。

  瑪雲跟在人後頭,一進來就打了個噴嚏,所幸掩護得又快又好,沒人聽到。女性同胞們嘻笑著忙擦防曬乳,一一下水避寒,趕緊活絡筋骨,瑪雲卻在岸邊左顧右盼,躊躇不前。

  「下來啊,瑪雲!」傑森在一群奧運搞怪選手中笑嚷。「你再愣下去,會被大家看光喔。還是你本來就打算來場池畔泳裝走秀?」

  水中的眾豪傑吹哨叫好,拍手慫恿,糗得她無地自容,只好快快下水。

  冷死了!

  她一入水就渾身抽了一記,又不敢起來,咬牙抖著沿池壁前行。要命……她冷到全身肌肉都瑟縮僵直,猶如被泡在北極冰洋,旁邊卻游著逍遙自在的男男女女。他們是外星人,還是活的屍體?怎麼統統不怕冷?

  「瑪雲?」

  她還未回頭,就可以強烈感到一堵魁偉的熱源。即使隔著些微距離,她也可明顯感受到旺盛的生命能量。

  正想故作悠哉地回眸一嗨,不料卻正眼近距離對上壯碩健美的男性胸膛,其上還爬著野蠻的胸毛,愕得她當場呆成木雞。

  「你嘴唇都發白了。」

  不要一直盯著他的胸膛看!可是一轉眼,驚見原來平時挽著她赴宴的手臂,如此糾結有力,頓時腦充血,頭重腳輕。

  「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游泳的習慣?」

  她沒有……從沒這樣目睹男性的身體過,一時嚇傻,言語失靈。

  「既然不會游,為什麼要勉強下水?」輕喃中,載滿不悅。

  因、因為……

  「你以為這樣比較合群嗎?」

  他是不是在生氣?又怎麼了?哪裡出了問題?

  與周遭的嘻笑吵鬧相較,將她圍困在池壁的他,靜得可怕。她不敢動,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只能直瞪閃爍碧亮的波光燦燦。

  隱隱的一聲深歎。「我實在厭惡這種日式精神。」

  她所有的努力,霎時崩潰,全然白費。

  「好了,上去吧。」

  「我會游泳。」

  「什麼?」他傾耳,聽不清她對著水波僵硬的細語。

  她用力咽了幾次喉頭,使勁擠出聲音。「我會游泳,我只是……不會換氣。」

  「這不是重點。」沒有運動習慣,就不要逞強。「別杵在這裡。這不是泡溫泉,你站得愈久愈冷。我陪你上——」

  一陣水花激起,打斷他的善意。

  她游出去了。

  她使勁地游、拚命地游、卯起來游、整個人沉在水面下埋頭猛游,惹來大家的歡笑和贊揚。

  「好!加油!」

  「你這叫什麼式啊。」拜托,超爆笑。「好像溺水掙扎式。」

  「放松一點會游得更好喔!」

  她聽不清大家的喝采,也不在乎其中夾雜的譏笑,她只想快快躲開他,用力打出水花,以掩護眼眶裡泉湧不停的水花。

  為什麼她老是無法在他面前展現好的一面?她今天特地前來,連外婆的八十八歲大壽都甘願被罵缺席,但有什麼意義?從一開始就是連連不休的敗筆,丟臉至極。

  一雙健臂溫柔攔住她的自殺式進擊。她嗆水掙扎一陣,才狼狽站穩。

  「傑森?」為什麼擋下她?

  陽光般的笑容,並不揭穿那雙紅通通的淚眼。「哪,這個給你用。」

  浮板?她剛剛在岸上四處張望,就是在找這個。

  「游得不錯,慢慢玩吧。」大掌揉揉她盤著發髻的頭頂,悠然游回他同伴那裡。

  拿到這法寶之後,她開始專注在游泳上。三不五時瞧瞧別人怎麼游,自己也笨拙地有樣學樣,不時有熱心的朋友從旁指導一下。漸漸地,冰冷的感覺逐步暖熱,全身都活了起來。

  游戲人間的男男女女,游倦了便一一上岸,說說笑笑地沖洗著裝,到廳內吧台續攤。瑪雲卻著迷似地一個人開心玩著,覺得自己進步神速。而且真的,愈是活動,愈不會冷。

  偶爾會有人到泳池區喚她兩聲,催她上來吃點心,她卻捨不得她的浮板,繼續一同周游列國,不亦樂乎。

  等她累了,才喘吁吁地呆望四方:大家都走了?

  遠處大廳的喧囂音樂和隱約人聲,像是與她相距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哇,這一休息,她才發現她腳都軟了,膝蓋打顫,突來的過量運動早超出了它們的負荷。

  好吧,該走了。

  等她顫巍巍地爬上池畔,收好浮板,蓦然回身,才驚覺闊葉大盆栽蔭下的躺椅上,有個人一直在虎視眈耽。

  奎恩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監控她的?

  他濕發凌亂,有點野,精壯的肉體只有一件緊密的泳褲。其中的飽滿壯實,難以隱藏。

  她不明白他神秘的審視,也不知現在該說些什麼話緩場。

  「瑪雲,」遠方深處奔來歡呼。「收工啰,快上來吃東西!大家正在看一部超搞笑的——」

  猛地,傑森僵住腳步、僵住雀躍,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怎麼了?瑪雲不解。為什麼奎恩和傑森看她都像中邪見鬼似的?

  運動過後的她,雪艷的嬌軀泛著迷人紅嫩。濕濡的凌散長發,水光潮潤的肉體,在陽光的照耀下,挑動男性原始的欲望。原本最為保守的白皙泳衣,此刻變為極度的放蕩暴露:幾乎被水分浸徹為透明的薄紗。豐碩的渾圓雙乳,連乳暈的嫩艷色澤都清清楚楚。雪膩雙腿間的幽微,隱隱約約。

  她的迷惘、猶疑、防備,融合著無邪與好奇。局促的紅唇,不安微舔的刹那,觸動到危險的底限——

  「走吧。」

  奎恩冷冽的命令,連同一件浴巾圍上她,截斷任何可能性。

  「大家在裡面等你很久了。」他狀似溫柔地以浴巾擦拭其中包裡的嬌軀,抹開她臉蛋上的發絲,暗暗宣示他獨霸的主權。「去沖洗一下,幫我准備做晚飯。」

  晚上換成奎恩掌廚?他需要幫手?

  她趕緊跑向室內,歡歡喜喜地梳洗打理,完全忘了先前和奎恩許多的不愉快。

  只留下池畔還在暗暗交鋒的兩名壯漢。

  「我看她八成是○型血型的人。」傑森懶懶聳肩,打破僵局。「情緒來得快、去得快,根本沒空去記恨。」

  「是嗎?」不予置評。

  「我女朋友剛剛才說她晚上有通告,不留下來跟我們看星星、玩煙火了。」他得負責送她下山,所以——「拜!」

  傑森單純,但並不笨。而且,打從今天一見到瑪雲起,他心裡就有很多感覺要處理,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挑高的寬敞大廳,隨著傑森的起身告辭,引起一陣哀聲怪叫,只有偶像劇公主滿心得意,挽著她俊美的王子向大家聊表歉意。

  「傑森要走了?」頭發還來不及吹干的瑪雲匆匆循聲而來。

  「真是,有通告干嘛不早講?」弟媳低聲咕哝。「她自己不會招計程車去啊?」

  「現在發起賞星游行的主辦人自己跑了,我們晚上的行程誰帶領?」

  「煙火咧煙火咧?」

  「對喔,公主不是還說要來場飙歌大賽?我都准備好了的說。」

  「飙啦飙啦,好好的假日就該好好享受。」

  眾人聒噪之際,瑪雲想起一件事,快快穿越主屋,趕往車庫。

  「傑森!」

  正埋頭在後車廂收拾公主行囊的他愕然起身,對這份意外,莫名期待。同時,隱隱遺憾。「抱歉,我女朋友有事,我們必須先走。」

  「喔。」她甜甜站在車後,與他對望,不太懂公主為什麼只顧著自己坐在前座閒閒補妝,卻不跟傑森一起和她寒暄道別。

  「有事嗎?」

  「沒事,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他皺臉怪啊,半是逗她。

  「浮板啊。」她可愛地比比手勢。「我後來真的玩得很愉快。」

  純稚而無心機的笑靥,令他心痛。見到她,是他最大的折騰及錯誤。

  「謝謝你啰。一路順風,拜——」

  她的笑容,被一堵黑影由上打斷。突然間,她被傑森擁吻在懷裡。

  這擁吻,又快又緊,卻又極其珍惜地僅僅四唇相貼而已。

  瑪雲呆住,來不及反應,任他輕松偷走了一個吻。

  「拜拜。」他不捨地強迫自己松開手臂,免得失控。見她嚇傻的怔樣,不覺好笑。「嘿,別這麼大驚小怪OK?這只是很普通的美式禮儀。」

  她沒有心思看他,迳自瞠著震愕大眼,瞪視地面。小手惶惶捂唇,仿佛自己剛才一時失手,打破了什麼她一直很寶貝的東西。太粗心、太大意,而且無法挽回。

  「瑪雲?」他的頑皮漸漸收束,不太懂她的失措。「怎麼了?」

  他很確定自己並沒有逾越禮貌的界線,也很謹慎地在危險邊緣拉制住自己。可是她的詫異與不可置信,令他豁然醒悟。該不會……

  「瑪雲?」

  溫柔的碰觸,卻遭她排斥地抗拒,不要他的手再接近她。那雙盈滿水光的埋怨眼眸,瞪著他,不可原諒似的。

  電光石火之際,他明白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

  不要碰她!小手再次推開他的環抱,轉身跑離。他太過分,這種粗魯的友誼,她不接受!

  「傑森,你弄好了沒啊?」前座的公主被打開的後車廂蓋擋住視野,看不到情況,卻感覺到異狀。

  這下換他捂唇發怔,領悟到自己方才在無意間得到了什麼。

  奔回主屋的瑪雲,一直躲在浴室,狠狠洗臉漱口。可是怎麼洗,那初次的感覺都洗不掉。她又氣又懊惱、又傷心又挫折,混亂的情緒,無法處理。

  太可惡了!

  她那麼慎重、那麼在乎地想要交給奎恩的吻,居然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給傑森糟蹋了。她永遠都不原諒他!

  傑森才不配她為他傷心,所以拚命用水洗眼淚。

  她總在幻想,她和奎恩的第一個吻會在哪裡發生。會在白天、或晚上,在刻意之下的浪漫、或不經意的兩心相許,會是深深的擁吻、或是纏綿不絕的淺啄,是在兩人獨處之際、或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街道上。

  情人的吻,是那麼地珍貴、那麼可期。可是,竟然被一個討厭鬼搞砸了……

  一只巨掌輕而有力地蜷住她猛擦雙唇的手,驚動到氣壞的淚人兒。

  「再擦下去,你的嘴都要脫層皮了。」

  奎恩?他怎麼也跑到浴室來?

  她向來不擅長一心多用,所以一望著他發怔,就忘了掩飾自己哭得淒風慘雨的德行。

  「應該差不多了吧,瑪雲。」

  什麼?她聽不懂。但這醇厚低沉的呢喃,像絲緞,撫慰她的細嫩心靈。

  她喜歡奎恩。雖然他們之間有好多問題,可是她不管。能在她最脆弱時分,給她最需要的關愛,就只有他。除了他以外,她不要別人來瓜分她的心。

  他深沉凝睇她許久,才慎重布局。

  「我一直在等你。」如獵鷹盤旋,靜候時機成熟。「現在也該是我們准備結婚的時候了。」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5 PM

第六章

  瑪雲與奎恩的婚禮,外界最大的關注,不在富麗堂皇的豪門排場,而在兩家企業結盟的另一種「婚姻關系」。

  因著政府高層放話,要將目前金控家數減半,各家集團便開始蠢動。還缺一張金控證照的關氏證券,自營部早有大買杜家金控股票的動作,不免引人揣測,這樁公主王子的浪漫聯姻,其實是為美化關氏證券對杜家金控的入侵。

  奎恩雖然對這種金融八卦極度感冒,卻也脫不了資產規模因此膨脹的嫌疑。

  這是絕對禁忌的話題,瑪雲很清楚,所以兩人甜蜜的新家之中,從沒出現過關於事業的任何議題。這害她陷入苦惱,很想跟他談她目前被爸爸凍結的許多特助事務,又不敢,只好一個人繼續捱著,在爸爸的公司裡坐高級冷板凳。

  其實,他們也不太有時間聊那些事。他們現在正忙著的,是濃情蜜意。

  他在婚約的牽系中,毫無意外地成為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新婚之夜,兩個新手上路,認識彼此,也初次切身地認識自己。

  「你知道嗎,聖經裡面所說,亞當與他妻子夏娃同房,其實原文真正用的字是『認識』。」他認識了他的妻子,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贊歎:「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一切完美中的最完美。

  他慵懶啞吟,側臥在俯睡的赤裸嬌妻身畔。如以往一般,愛憐地不斷撫游她細膩柔美的整片背脊,癡迷於她被造的不可思議。

  她沉淪在他動人的低沉音韻裡,虛軟無力。臥房內床側的更衣大鏡,反映凌亂白褥上酣倦的軀體,仿佛一幅畫,載滿浪漫主義時期的筆觸與色彩。

  乳黃色的優雅臥室,散放暖暖橙意的光,被褥上困倦的一對戀人,有聲似無聲的親密呢哝,將他倆浸潤在缱绻的戀慕裡。

  奎恩深愛這似幻似真的嬌嫩女人,她也正沉醉地癡慕他在鏡中的反影。她不知道他的健壯與俊美,會帶給她肉體上如此大的沖擊。真實的性,完全不同於她客觀上的理解與想像,而且……

  她不知道。對於這樣直接而原始的接觸,美好與新奇之中,她還是有點怕。好像在她裡面,還有一個她所不認識的自己。

  這個自己卻先被奎恩認識到了。

  他們常常陷溺在情欲的高亢,貪婪地濫用他們可以相處的時光,享受蜜月的特權。但一出了家門,兩人又端端莊莊,像對拘謹的情侶,從不在人前張揚他們對彼此的渴望。

  他享受,非常享受,也總是不厭其煩地帶領她進到他的歡愉裡。不過,先前未曾察覺到的危機,也逐漸浮現——

  她討厭失控。

  「那種感覺很可怕。」她沉浸在露天溫泉池中,對著細雪紛飛的山景沉思。「奎恩他好像……都快把我變成不是我自己了。」

  「那有什麼不好的。」小泉依舊圍著浴巾,泡在水中小啜浮盤上的清酒。「多少女人為了達到這種境界,而使情趣用品店創下亮麗業績。」

  「我說的重點不是那個啦。」小人兒嬌嗔。

  「你怕的是放蕩。」哼哼。

  突然暴露的謎底,愣得她啞口無言。想找些什麼藉口轉移話題,卻又腦筋空白。

  「怎麼樣,奎恩很厲害吧?」小泉不懷好意的低嗓,暧昧挑逗。「累積了三十幾年的性欲能量一旦爆發,威力真是驚人哪。」

  「小泉你、你怎麼會……」

  「我聽到的。」

  瑪雲大驚。「奎恩跟你說這些事?」

  「不,是你告訴我的。」

  「我哪有?」亂講!

  「你以為,你們在小會議室的肉體協商,是誰在外頭負責把風的?」

  嬌顏頓時爆紅。「那、那次,是他在雙方人馬協商後忽然又把我拖回去的,不是我——」

  「你哭喊得好野。」真是撩人遐思啊。

  「不要說這個了!」

  「其實我覺得你相當有潛力。」魔性十足。「為什麼你不學學奎恩的潇灑坦率,反而刻意壓抑?」

  「我才不要那種跟動物沒兩樣的——」

  「奎恩的層次可比動物高多了。」呵。

  「而且這種私人的話題,我不想跟任何人談論——」

  「對了,之前你們好像還在選購禮服時,在試衣間裡大搞特搞。那次你叫得沒那麼奔放,可是你們弄壞的衣服,實在讓我收了個超級爛攤子。」

  瑪雲羞到倏地動身走人,不想聽人挖她隱私。

  這一倉促起身,頭暈腦脹,差點昏厥滑跌。幸好小泉一手及時抱住,將她攙回內室的地鋪。

  瑪雲半是泡昏、半是氣昏,頭暈目眩得一時無法回神。赤裸的嬌軀被小泉擱在被褥上,展露她極致的性感可人。小泉幾乎可以想見,奎恩那次是如何在試衣間霍然拉下她低胸禮服的罩杯,如何擠弄這兩團豐碩,吮嘗得令她悶聲顫喘。更不用提那雙秀麗美腿間的神秘欲望,那其中的可能性,連奎恩都探索不盡,為之著迷瘋狂。

  「喂?我小泉。」

  「她人在哪裡?」手機那方傳來例行公式般的冷語。

  「鬼怒川附近。她總是這樣,自己到日本走走玩玩一陣,才會去拜訪那個人。」

  「你人又在哪裡?」

  「當然是躲在就近監視的角落啰。」小泉一面對著手機睜眼說瞎話,一面觀賞嬌艷裸程的昏沉美人。

  「我不相信你。」長輩也已一再告誡,小心小泉的兩面刃:敵我雙殺。

  「可是也只有我能達到你的要求。」

  「那就盡快查出那個人是誰。」

  「遵命。」呵!

  好美……活色生香的夢幻少女,就這樣毫無戒備地展現自己。

  小泉自認比傑森幸運,可以卡到一個位置,親近這神秘而天真的嬌嬌女。起先只是受托於奎恩,暗中探究瑪雲偶爾的下落不明,順便盤查她周遭的人際關系。隨著對她的認識,小泉被她有趣的特質吸引,忍不住私下跨越調查的界限,涉入其中,成為她的紅粉知己。

  瑪雲從不懷疑小泉自雲是很陽剛的女性,所以也就不聽信外界說小泉是陰柔男子的流言。即使奎恩與小泉熟識,也不確定小泉是否真去動了他矢志非作不可的手術。

  小泉很清楚自己只有這陣子才能這樣玩:趁著這小倆口尚在迂回周旋之隙,介入其間占便宜。

  要不是瑪雲真誠得令人感動,小泉早利用自己俊麗的伎倆,將她吃干抹淨——至少到目前為止,小泉很珍惜作為她知己的身分,不想因一時欲念而毀了這份友誼。只不過……

  「喂?」小泉干脆撥回台灣的徵信工作室。

  「干嘛?」對方的倦嗓中,火氣十足。「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

  「小惠,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腦袋。」

  結果,就此挖到他們不曾想過的大秘密。

  ☆☆☆☆☆☆☆☆☆

  「回來了?」

  「嗯。」瑪雲拎著大提袋進門,遠眺在客廳沙發內盤腿打電腦辦公的赤膊男人。「我有買晚餐回來。」

  「嗯。」厚重鏡片後的雙眸,不曾離開螢幕,同時伸手探入身側的大袋洋芋片,塞個滿口。

  他又是這副德行。瑪雲輕歎,步往典雅的開放式廚房,挑選搭配食物的餐具。她不喜歡太率性豪邁的奎恩,跟他平日在商場上的形象差太多。雖然他這真實面,從不輕易跟外人分享,但她並不特別欣賞這份殊榮。

  她還比較喜歡他的見外——他們相親初見的刹那,他就是以冷漠優雅的氣韻和外形,擄掠她的心。比起熱情粗犷的奎恩,她仍然只钟情於淡漠溫文的關先生。

  因為,「關先生」從不會做這些令她困窘的事——

  「真高興你這麼想念我。」他杵在她與流理台之間,由她背後撩起的裙擺深深進犯,任由粗壯的亢奮在她的緊致中擦出烈火。

  他一面自她身後吮噬她豐嫩的耳垂,一面在進擊中以長指撩撥她身前微弱的女性,激發她的甜蜜與戰栗。她愈來愈被他熟悉的身體,愈來愈敏於回應。她想隱藏又無能為力,連淫蕩的嬌啼也控制不了。

  她討厭這樣,害她遭小泉嘲笑。

  外帶的名廚美食冷了,擱置在流理台上的各式餐盤仍是空的。他們的小別,總惹來更大的騷動,而且他非要她為之瘋狂不可,否則絕不罷手。

  拜托,她快受不了了……

  她難受地痛苦哆嗦,竭力抗拒著某種她不知道的爆發力。她被迫坐在吧台上,雙腿高高分掛在他肩膀,向他的迎擊正面展開她自己。他如何深入禁地,如何同時捻弄她全然展露的花蒂,一覽無遺。她的視線越過自己暴露的高聳雙乳,由酥胸之間看到自己的陰柔秘密。如此的坦然開敞,再熟悉也仍令她無地自容。

  「你跑去哪裡玩了,嗯?」

  她抽栗得無法回應,承受著自己脆弱女性上傳來的加速擰揉,仿佛他正恨惡這指間小小的柔嫩。

  「工作呢?你爸居然這麼容易就給你假?」

  他逐漸加深的刺擊,重到她抽聲高吟,痛苦不已。她已經沒有心思在乎自己敞開的丑態,也沒有拒絕他要她擠捏自己雙乳的誘導。她現在,全神貫注的只有一件事……

  「你去見誰?」

  這冷吟太輕,她聽不見。烈火奔騰,她的身體突然如蛇一般狂野起伏,全然掀起放浪的節奏。柔嫩的包容像活過來似地吸住他的巨大入侵,深深地向內拖,企圖全面吞噬他的生命力,令他抽搐。

  大掌重擊,及時按住吧台,撐住兩人的身勢,也撐住他的意志。被冷落的女性嫩蕊,微微影響到她深處覺醒的節奏,白細小手迳自補上來,模仿他的捻揉,急急玩弄她自己,持續加溫。

  總是如此。在某一極限之後,她才會綻放妖異。

  那之後,根本沒人會在乎任何問題,只全神陷溺在彼此的黏膩。她燃燒得極其緩慢,又有許多心結阻攔,可是她的欲望在極限之後,會猛地狂燃,熊熊烈焰,彷佛沒有止息,焚燒他一切的掌權,降服在她的欲焰裡。

  清醒之後,又是懊惱。

  討厭……瑪雲在朝陽燦爛的大床上捂臉呻吟。

  怎麼該講的正事還是沒講?所謂的蜜月期不是應該只有一個月嗎,為什麼兩三個月都過去了,他們倆的「狀況」卻絲毫不見好轉?

  不行,今天一定要跟他講清!

  她急迫到連預約的動作也沒有,就直接趕往他公司,上到他的辦公室,首度破天荒的濫用愛妻特權。

  魯莽的結果,果然,沒堵到人。

  秘書說他行程滿檔,下午才會進辦公室。好吧,那就等吧。

  她在辦公大樓的一樓餐廳枯坐一天,卻完全不見他人影。兩次三次跑上去詢問確認,問到連她都尴尬得沒臉再上去見秘書了。

  真想打電話追問他人究竟在哪,又覺得這舉動好窩囊,像多疑的老婆在查他的勤。

  他認真工作,也很認真地愛她。而她……

  工作呢?你爸居然這麼容易就給你假?

  芳心一驚,猛然想起在濃烈情欲之際,依稀出現過這質疑。不會吧?他是隨口開她玩笑,還是發覺了什麼?

  不安的心虛,令她畏怯。算了,還是趕快離開,別搞什麼夫妻協商的荒唐大計了。

  她匆匆起身結帳,卻又惶惶躲往結帳台旁的轉角,假作挑選展示櫃中的典藏杯組,避開與大樓電梯之間直視的距離。

  奎恩回來了。

  她視而不見地盯著WEDGWOOD杯盤上的華麗浮雕,寒氣由腳底上騰。心髒雖然搏動急促,渾身卻沒有一絲熱度。

  表姊芹芹為什麼會跟他一起進公司?

  聰慧如瑪雲,立刻就領悟到:奎恩一定知道了她爸把她的職務凍結、同時提攜表姊進杜家的集團擔任專員的事。她還來不及隱瞞,他就已經識破了。

  這是她最害怕的事……是嗎?她最害怕的是這個嗎?

  不是。

  難堪的答案,撕破她偽裝的平靜,眼淚突然湧上,掩口不及。

  「小姐,你還好嗎?」

  她連話都講不出,丟了張大鈔,不等找錢就落荒而逃。奎恩在進電梯的一刹那,仿佛有個熟悉影像自眼角掃過。他回頭遠眺,卻又人潮如常。

  看錯了嗎?

  他們各歸各道,有如一張被逐漸撕開的合照。

  她在計程車上力持鎮定,仍擋不住司機不安的再三探詢——

  「小姐,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先開到醫院?」

  不用,沒有一個醫生解決得了這問題:奎恩當初相親的對象是表姊。表姊心理沒准備好,才要她代為赴宴,不料卻湊成了她和奎恩。

  她是趁人之危、搶了表姊對象的第三者——姨媽總是不斷在哭訴中如此暗示,在她脆弱的良心上猛插刀,好替女兒討回公道。

  爸爸私下勸她別在意,媽媽則以公然冷笑作為回應,似在譏諷姨媽母女的蠢笨。但她自己的想法,與他們都不同。

  因為,她真的很卑鄙。

  她不知道那時表姊為什麼會瘋了似的硬要她代為赴宴,為什麼表姊會哭著咆哮他真正期待的人不是表姊,為什麼表姊要一再痛嚷她好希望奎恩是真的喜歡她。她不明白,表姊跟奎恩的感情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她只明白,自己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奪去了芳心。

  她從不拒絕奎恩的邀約,因為她想跟他見面,想多跟他聊聊,想更加認識他一些。她喜歡奎恩,即使因此被人指控為趁人之危的第三者,她也甘願。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良心如此地禁不起感情考驗。最可怕的是,她毫不在乎。

  雙掌中皺緊的小臉,壓抑地啜泣。

  她竟然從不在乎自己搶走了表姊的對象,豁出一切地癡迷奎恩。現在她才知道,自己要為此背負多大的代價。

  奎恩原本相中的人不是她,而是表姊。

  新婚甜蜜的安全感,就此擊出裂痕。時時在她心底,殘酷提醒。

  ☆☆☆☆☆☆☆☆☆

  奎恩一進辦公室,就知道出事了:剛才樓下的身影,果真是瑪雲。

  她如果留在原地,等他帶著芹芹走過去,還不致有事。但她一閃躲,就很難收拾。

  他今天才為了瑪雲,特地耗費整個上午,配合她大哥的固定行程,一同上健身房,探查隱情——

  「雲雲被我爺爺管得很緊,從小就被教導要聽話、要安靜、不准亂出風頭。所以我們三兄妹被送往日本讀書時,她在那種文化環境下,如魚得水得很。」他和大弟則悶到幾乎抓狂。

  「老太爺居然會這麼重男輕女。」奎恩順勢誘導,在三溫暖蒸氣房內慢慢耗。

  「我倒不這麼覺得。」瑪雲的大哥雖然比奎恩長了一兩歲,心地卻很坦蕩。「我想爺爺重男輕女的態度,是刻意做給旁人看,目的是在保護雲雲。」

  奎恩當然知道。他檔案裡瑪雲幼時第一次公開亮相的新聞稿及照片,抱著小女孩欣然露面的不是她父親,而是老太爺。

  「雲雲天生乖巧,最像我奶奶。爺爺應該是怕她這種個性在家族裡會吃虧,就嚴格要求她低調內斂。」畢竟家裡伯叔兄長多,自己的爸媽也工於心計,如果發覺瑪雲是爺爺的心頭肉,怎能不好好地運用操作一番?

  「疼愛誰、不疼愛誰,這是很主觀的事。」不是你說了算。

  大哥哼笑,小小得意。「我和大弟從沒踏進我爺爺的書房一步,雲雲卻是在他書房裡從小待到大的。」這種特別待遇,還不算偏寵?

  「書房裡不會藏有太多股權。」無利可圖。

  「可是有智慧。」大哥感慨。「如果爺爺還在,公司現在就不會吵成這樣,所有權和經營權攪得一團亂。」

  「你們杜家人跟杜家人吵就罷了,為什麼最近還把芹芹拉進公司做專員?」他小心翼翼地故作閒串,切入要害。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大哥躊躇一陣。「說的也是。雲雲自己都被蒙在鼓裡了,你又怎麼會知道。」

  奎恩靜候,像狩獵的老鷹般沉著,犀銳等待。

  「好吧。」這也不是什麼大秘密,而且,他需要攏絡奎恩這種等級的知己。「芹芹說是我們的表妹,其實她是我爸跟姨媽搞外遇生的。」

  突然間,奎恩什麼都明白了,一切疑點全面解開。

  「爸覺得雲雲在感情上搶了芹芹的優勢,就打算在事業上彌補芹芹的委屈。」總不能讓瑪雲愛情事業兩得意,占盡便宜。「所以雲雲這個董事長特助的職位,只剩頭銜,爸不會再讓她經手什麼要件,她也不會在接班布局裡。」

  反正已是潑出去的水,往內布局,還不如往外聯姻:讓她去牽住關家事業這條線。

  所以她就莫名其妙地被罰坐冷板凳?

  奎恩在悶熱暖烘的蒸氣室內,神思冰冷。

  「為了這事,我媽又和我爸大吵。」只有對外才會假作親密和諧的老夫老妻狀。「我們從小就是看他們吵大的,早就習慣了。我是覺得反正雲雲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走這——」

  「他們為這件事吵起來,瑪雲的處境豈不是很難堪?」

  「她沒你想的那麼嬌弱。」大哥好笑。「她從小就有一套應對模式。只要他們一吵,她就趕快躲起來,對著全家福照片說故事。」

  一張又一張幸福美滿的謊言,勝過丑陋可怕的現實。

  幾十年的模范夫妻假象,隱藏著幾十年仇恨怨怪的真面目。

  奎恩淡淡明白,為何瑪雲很喜歡用照片來布置居家環境,弄得像傳統的英式典雅氣氛,處處充滿虛偽的溫馨圓滿。

  離開健身房,他馬上約見芹芹,想在自己後天飛往新加坡洽商前搞定一切。結果,秘書竟告訴他,瑪雲今天在公司傻等他一天。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透過所謂「跟瑪雲很親」的姨媽牽線。

  「你今天到我公司找我有什麼事?」他一進家門,亘接盤問。

  瑪雲正鋪排著餐具,被他毫不迂回地正面直擊,一時無言發怔。太突然、太赤裸、太尖銳了,她防備不及。她連自己受創的情緒和搞亂的計畫都未調適好,他就提前回家。

  怎麼辦?千頭萬緒,該從哪提起?

  「你說啊。」為什麼不說她親眼看到他和誰同行?

  小人兒孤立餐桌邊,抓著一把刀叉餐匙在胸口,局促地張望桌上雅致餐盤,突然不知道叉匙該擺在哪裡。

  他煩躁地以手爬梳亂發,沉寂半晌,將公事包拋往沙發,扯著領帶迳自步往臥房,不想再談。

  他以為自己夠穩重老練了,再詭谲的金融沖擊,自己都能沉著應戰。但是對於瑪雲,他卻常常瀕臨暴怒邊緣。

  他受夠了她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不是她的錯,她本來就是被那樣強制教育大的。長輩們的錯誤操作,後果卻要晚輩們一生來承受。但他實在不知道瑪雲在想什麼,這種想要了解她的渴望,挫折得令他憤怒。

  她如果迂腐庸俗地對他窮追猛打,拚命逼問他今天下午的事,還比較痛快。可是她沒有,有事也像沒事兒似的。

  她在乎他嗎?如果在乎,為何對他跟芹芹在一起的事沒有感覺?她信任他嗎?如果信任,為什麼不跟他傾吐她在工作上受的委屈?婚前的她還比現在來得更坦然。她真的有在愛他嗎?還是只是順著他的熱情被動回應而已?他們有許多的事可以分享,但她為什麼都不說?一直都是他主動、他發問、他親近、他誘導、他愛,而她呢?

  媽的,他厭煩了這種獨腳戲!

  被狠狠摔到木板地上的昂貴西裝,驚動到怯怯杵在房門邊的瑪雲。她盡量鼓勵自己,不要介意,卻還是消弭不掉滿屋子的濃濃怒氣。

  「干什麼?」他力持疏離,卻眼神凶狠。

  「你要……准備吃晚餐,還是想先洗澡?」

  她能跟他談的,只有這種層次的對話嗎?他擰揉鼻梁,皺眼長歎,徹底疲憊。

  「都不要。」

  對話結束。

  他的不耐煩如此明顯,她也不好羅唆。想假作不經意地提醒他一下,又怕自己拙劣的演技反而壞事。只好一個人默默用餐,靜靜等待。

  該准備一起出門了,可是他還待在房裡。他氣消了嗎?又是在氣什麼?要不要跟他說一聲?

  「奎恩。」嬌小身影又游移到房門邊,對幽黑的臥房謹慎輕吟。「不一起出去走走嗎?」

  「你自己去。」

  臥房大片的觀景窗外,華燈璀璨,卻照不清大床上的人影是什麼表情。隱約的酒氣,散發著不想被干擾的冷冽。

  「那……我把你的晚餐留在桌上啰。」這樣的暗示,他應該明白了吧?

  他懶得廢話。已經說過他不要吃了,還留個屁。

  酒精暫時麻痺了他的理性,他昏沉,半夢半醒,想到在十多年前業界的慈善義賣會上初次碰見的瑪雲。他知道她,完全是因為他對老太爺的仰慕,連帶注意到老太爺常攜在身邊的心肝小寶貝。

  她小小的,乖乖的,都不講話,也不隨便阿谀陪笑,只張著那雙漂亮的大眼,聰慧觀望。他起先還懷疑那小女孩是不是在國外長大,聽不懂中文,後來才發現,她極其耐人尋味。

  義賣會上雜七雜八的物品,凡是老太爺開價買下的,全是她親自選中的東西。老太爺該不會是藉此在訓練她什麼吧?

  老太爺向其他業界老友介紹兒孫時,她就很靈巧地退出人群,遠離聚焦之處,一個人去打發時間。

  她對周遭大人的奢華競艷、暗較高下沒興趣,卻對會場懸著的造形氣球很著迷。透明的心形大氣球內,裝著不同顏色的心形小氣球,與閃亮亮的金屑在其中翻滾。大氣球外系著長長的絲絲緞帶,挑逗著她的渴望。

  他覺得很好笑。她對那團氣球的癡癡仰望,好像愛玩的小貓咪。

  堂堂大學生,嘲笑一個小學生,也高明不到哪去。索性,他仗著身高腿長,悠然伸手,拉下頂在天花板上的氣球,遞給驚訝的小女孩。

  她給了他好可愛好可愛的腼腆笑容。

  當他與她相親、一同赴宴、一同出游、一同用餐時,他常常看見這令他魂萦夢系的笑靥,她一點都沒變。

  啊,他的小女孩……

  酒的後勁,夢的蘇醒,令他不適地起身。亮著夜燈的钟,顯示凌晨一點。枕畔無人,屋內無燈,他這才警覺。

  瑪雲人呢?

  迷糊起身之際,手肘不知僮掉了床頭櫃上的什麼。他無暇顧及,大步踱往客廳,沒人。廚房吧台處的小燈勾住他的視線,台面上還留著給他的簡便餐點,以及一張票:五星飯店爵士之夜的入場券。

  精美的票券,包含了燭光晚餐、美國爵士名伶現場演唱,以及鳥瞰台北河畔夜景的豪華套房。

  她這是在干嘛?現在人在哪裡?

  他受不了地一啧,把家裡的燈全打亮,趕往臥房更衣,准備出門。

  他也不曉得自己傍晚是在跟她發什麼脾氣,只是岳父處事的笨拙與偏私,令他一肚子火。他不過是在替瑪雲抱不平,卻不知為何,竟把這不平全發洩到瑪雲身上去。

  這一倉促著裝,他才無意中瞥到自己方才撞到的東西。精致古樸的木盒翻倒在地,摔出了裡頭的一對陶杯。一個大、一個小,日式的夫婦對杯,杯底還印有陶藝師傅堅持創作理念的印鑒:獨一無二,特別定制的藝術品。

  只可惜,已經摔碎。

  翻倒的木盒底下壓著一張小紙片,他在收拾這攤殘破時才蓦然發現。撿起翻開,一行秀麗的字跡無聲細語著——

  奎恩,生日快樂。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7 PM

第七章

  叩開飯店房門,門板後出現的,是張錯愕的小睑。

  凌晨兩點。

  「嗨。」她也知道這聲招呼僵硬得笨拙,但……她原本以為他不會來了。

  森然入內的魁偉身影,昂貴的喀什米爾大衣上布滿小珍珠似的細雨,散發夜的寒氣。他孤冷環視寬敞而幽暗的套房,只有夜景窗邊的小燈,微弱映照單人沙發前的小幾上,一杯淒清的咖啡。

  床頭音響傳來她自己轉開的古典頻道。拉赫曼尼諾夫的無言歌,婉轉孤獨。

  他回眸凝視她的不解,深不可測。由她身上自備的棉質粉花睡衣,又瀏覽回她的雙瞳。

  他怎麼了?外面開始下雨了?

  「你要不要先擦擦頭發?」都濕濕的。

  他沒有接過小手遞來的毛巾,反而一把將她狠狠擁入懷中,捆得死緊。他用力埋首在她的秀發裡,疼惜得幾乎要將她揉碎。

  「奎恩!」好痛,輕一點。

  但她悶在他胸膛內的嬌斥,全然被他濃重的鼻息掩沒。他擁著她,堅決不放,仿佛這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致命的弱點,他靈魂的迫切。

  她何必等他?她為什麼不責怪他?

  奎恩!拜托松手,她快窒息了。

  他緊緊地、緊緊地揉著臂彎中的小人兒,強勢環住她徒勞的微弱掙扎。他心疼地深深吸取她頸際的香氣,不捨地以微碴的面頰摩挲她的臉蛋,渴慕那份細膩。

  他究竟該拿這玻璃人兒怎麼辦?到底該如何對待?與她愈是親昵,愈覺得自己粗大笨拙,對這精致的剔透嬌娃手足無措。

  一個個珍愛的吻,慎重地覆往她臉龐、她頸側、她前額、她眼上,終而依依不捨地貼在她鼻前,深深喘息。

  她緊張地僵立在他懷裡,知道他的大掌已探進她睡衣內的滑膩背脊。她幾乎可以預測他接下來的舉動,但她已經規劃好,今夜不做什麼,就兩人好好談心。可是——

  瑪雲根本沒有多少轉圜余地,就被他迅速褪得一干二淨,同時,被覆上他的大衣。

  「奎恩?」他要帶她去哪?「等一下,我裡面——」

  房門一開,她嚇到不敢講話,抓著襟口任他大步帶往電梯裡。他要干嘛?

  「奎恩,我的東西都還留在——」

  「別管那些。」他以重重的吻作為了結,捧住穿著過大外衣的纖柔嬌軀。

  「別——」不要一出電梯就拖著她跑,大衣衣擺一隨之掀蕩,幾乎露到膝蓋以上。

  她被他怪異的舉止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所幸夜深兩寒,飯店大廳人影寥寥,一出外頭,更是荒涼孤冷。

  「我們走回家吧。」他連溫柔都充滿不容反抗的霸道。

  「從這裡?」這麼遠?!「為什麼不搭——」

  「不,我們不搭。」他將慌張的小人兒抵入林蔭大道旁的濃密黑蔭,拉開小手揪緊的大衣前襟,朝他暴露豐艷胴體。「我們就這樣,一路慢慢回家。」

  她驚駭到無法言語。他……在路邊密林裡,就這樣……

  他並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空間,就沉重而灼痛地疾速入侵,得到的是她意識不及跟上的肉體直接反應,戰栗歡迎他的進擊。就此瘋狂,他也甘願。

  雨絲冰冷,雨聲淅瀝。兩人急促喘息,迫切呻吟,漸漸淹沒在愈發綿密的雨勢裡。大衣裡,嬌軀袒敞,被他擁在懷裡盡情蹂躏,任意擠捏她的豐乳,激發她淫冶的渴望,帶她走入不曾經歷的放蕩。

  偶爾遠處車燈流掠,劃過一抹光道,在密雨中只微微映出她失控的迷惘容顏,紅嫩妖艷,令他悸動,以加重的節奏挑撥,引誘她無助的狂野扭動。

  大雨滂沱。

  他們的熱火更加狂妄,吞吐著白煙,痛苦高吟。

  這一路,愈走愈艱辛。他們在雨中,相偎相行,緊靠著彼此取暖。街燈在樹蔭掩蔽下,格外昏暝。他總在不經意地垂睇她時,覆上一個漫長的吻,同時探入她衣內,捻揉她身下的嫩弱。隨時隨地,他都可以俯身飽嘗豐碩的雪乳,隨手探究她張開的幽微,盡情玩弄。因為最後贏的人,終究是她。

  「奎恩,我會冷……」

  她濕濡顫抖著,靠在黑暗的騎樓深處,縮緊雙肩,可是跪在她身前專注舔吮的他,毫不同情,執著於他唇舌間那美妙的抽搐與濃郁。

  一聲承受不住的悶吟,她低頭弓身,急急哆嗦,小手惶惶攀住他濕亂的發,仿佛想要將他更加壓往雙腿的深處。他沉淪失控,雙手捧入她大衣內滑膩的臀側,方便他的唇舌深入刺探,狠狠吸吮她的脆弱,像是報復她方才對他的亢奮所做之挑逗。是他教導她如何品嘗他、撫慰他、折磨他,同時又懲罰她的聰慧與熱情。

  她永遠摸不清他的情緒,但她已被迫迷戀上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雄壯、他的無禮。她似乎已不太在乎他對她雙乳粗魯的檸揉,也不太在乎他暴躁的沖刺,甚至,詭異到有些期待。

  不明白……她喜歡的明明是他的冷靜優雅,為什麼卻又渴望他的熱烈奔放?

  雨勢時緩時急,昏黑幽冷了一夜,他的溫柔凌虐,卻還未到極限。

  相吻,吻到幾乎窒息。她暈眩地張開雙腿環住他腰際,讓他可以更猛烈地與她親近。他陶醉閉眸,壓額在她頭頂上,痛苦地忘情悶吟,沉重攻擊壁板上騰空的極致尤物,傾聽她的呻吟。

  赤裸的豐乳隨著他的激烈挺進,摩弄著他的胸膛。他早已扒開自己的襯衫,捨不得隔絕這嬌嫩的觸感。堅挺的乳頭不斷貼在他胸前來回揉摩,豐碩的彈性擠壓在他心口,刺激著他的灼痛,侵入加劇。

  她輾轉清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在極度的疲倦中,勉強認出這是他倆的臥室。好困……可是不能不起來。艱困地撐肘起身,發覺自己掙都掙扎不動。仔細睜眼,才看清奎恩正俯在她開敞的腿間安然沉睡。

  這是在干什麼?

  她羞到快燒焦,急著想扳開分擁著她大腿的兩只巨掌。這陣中看不中用的扭動,不見成效,反倒搖醒了他。

  「干嘛……」倦嗓濃濁,模糊地皺眉抬眼。

  「快放手!」不要這樣箝著她!

  「幾點了?」焦點逐漸聚攏。

  「你先放開我再說!」這種態勢叫她怎麼說?

  近在他眼前的,正是他銷魂一夜的纏綿嫩艷,大大分敞著,宛若在向他炫耀她的嬌媚可憐。蓦地,才蘇醒的意識又開始意亂情迷。

  「早。」

  他給了她熱情的一吻,深深吻上她的柔弱花蕊,回味令他沉醉的芬芳。

  「不要這樣!」羞死了的雙膝拚命扭動,拒絕忍受這種丟臉的姿態。「而且夠了!你這樣教我怎麼好好跟你談?」

  「你談啊。」他在聽,而且喜歡待在她雪膩大腿間來聽。

  「奎恩,夠了。」她求他好不好?「我不希望我們再這樣下去了。」

  他突然眼神一銳,對上她的視線,瞪得她心驚膽戰。他太精明了,還沒掀起任何風吹草動,他就透視到不對勁。

  「你不希望怎樣?」冷眼低喃。

  她尴尬萬分。自己渾身赤裸、坐在床上被他箝制成這種姿態,教她怎麼跟杵在她雙腿間的男人談?而且,她隱約瞥見自己雪膚上的處處吻痕,簡直無地自容。

  「我希望,我們在這件事上,能夠……節制一點。」

  「為什麼?」

  他這一犀利質詢,可把她問傻了。對啊,為什麼?會不會是因為她不想太快有孩子?還是因為太耗費心思和體力?這會不會太牽強了?那,到底是為什麼?

  「我可能……不太喜歡這麼……」

  「噢。」他諒解地森然眯眼。「原來這種程度的熱情,你覺得還不夠過瘾。」

  「不是!」才不是這樣!

  「不然呢?」

  不知道。她恐慌得滿頭大汗,不曉得這直覺的回應背後,到底藏著什麼理由。「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做的事很多,不需要對……性的事,這麼、這麼投入。」

  「除了性以外,我們也有做過很多其他的事。」

  對啊,那她到底想逃避什麼?

  「我收到你送我的禮物了。」突轉的溫柔,愣住她的緊張。「謝謝我很喜歡。」

  美眸傻傻眨巴,一時怔住,不及反應。

  「下次我來安排。我們再一起去飯店用餐,聽音樂會。」

  「喔。」好像……突然飄到雲頂上,軟軟的。

  「昨天為什麼一個人傻等,不打電話回來催我?」左掌憐惜地捧撫小小的臉蛋。

  「因為,我想,你可能有事在忙……」這是常有的事。

  太過貼心,令他不捨。「我沒事在忙,只是在調整心情。因為我昨天下午找你表姊芹芹來——」

  他掌中的小臉忽然閃開,趁勢脫離他,速速滑下床沿,裹上睡袍。

  「時候不早,你該去上班了。」

  她僵硬的友善笑容中,太多防備,勾起他的警戒。

  「瑪雲,我們還沒談完。」

  「不要緊,那些事可以等有空的時候再慢慢談。」

  「為什麼不想跟我太親近?」甚至以希望能節制一點的說辭作掩飾。

  糟糕……「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還想說什麼你不喜歡來狡辯嗎?」他下床伫立她跟前,一把就剝下她的掩護,陰冷地袒裎相對。

  她不敢看他,不小心瞥到他早晨慣有的勃起,莫名地停了一下視線,才匆匆躲避。

  「你喜歡。」他犀銳瞪視,揪住她的小手,緩緩引往自己的粗壯,要她握起。「你在這方面騙不了我。」

  她緊繃地抽起雙肩,艱困忍受他伸入她之內的長指,企圖抗拒他的挑撥。但她口干舌燥,不住地舔抿豐唇,身下卻一片溫潤,甜蜜洋溢。

  他狠狠地近距盯視她,在她的深處分開他刺探的長指,預備她的包容。

  她抽息,隱隱顫抖。

  「放進去。」

  她別無選擇,也沒有足夠的心思抗拒,只能乖巧地把他領到她的溫暖裡。倏地,他的巨大疾速擴展了她的緊窒,強壯地充滿,逼出她的嬌喊。

  「你喜歡我,有什麼不可以?」他刻意緩慢,來回折磨,企圖逐漸養壤她的胃口。「我們都是彼此一生唯一的伴侶,享受彼此的身體,是很理所當然的。」

  她被他的身軀逼困在觀景窗的大片玻璃前,背後玻璃外的高空晨光,與她身前灼烈的胸懷,環繞著她。不知為何,她有些不適應這樣的遲疑。

  「奎恩,快……可不可以?」

  她不知道這樣的請求合不合宜,也不了解這對他是多大的刺激。只覺得靈魂深處非常非常地干渴,而他挑起了遠方不知名的泉源,即將翻騰。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說你不喜歡?」他以漸漸加重的節奏逼供,巧妙操控力道,觀賞她豪艷雙乳的彈跳。

  「因為……」噢,好過分,為什麼要這樣捏弄她的……「因為我喜歡關先生,他從不會對我做這些事。」

  紅唇渴喘,小手顫顫覆在他的手背上,似在鼓勵他繼續折磨她嫩弱的花蒂。

  進擊中,他的思路逐步清晰,全然冷靜。

  他大約捉摸到套問她深處想法的迂回方式,卻也同時尖刻地領悟到,她被逼出來的實情,不會是他樂意接受的答案。

  「你喜歡關先生,卻不喜歡我?」

  她仰著迷離的臉蛋,似醉似醒,渾然不覺他的疏離,耽溺在他勇猛的侵襲。快……不要讓她再等下去。等待,比他的粗暴還折騰人。

  「奎恩讓我變得好奇怪……」煩悶的嬌嗔,讓她無法好好思考。「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

  「我快要失去自己的感覺……」她呻吟,忘情夢呓,接替他的手指揉撥她自己。她從他身上,學到愈來愈多自己的奧秘。

  「把自己交給我有什麼不可以?」他森幽傾近,貼往她耳畔寒吟,將她雙腿分掛在他肘彎內,敞開她的浪蕩。

  他男性周遭的粗糙,隨著挺進,摩挲在與他緊貼的嬌嫩瓣蕊上,一再刺激她,痛苦顫吟。兩人最私密的最親近,透過最濃郁的相貼相融,幾乎揉為一體,吸吮住彼此的抽搐。

  「為什麼不可以把自己統統交給我?」他重重地以自己磨蹭她坦蕩的陰柔,調教她奔放的奧秘。「難道我會傷害你嗎?」

  她駭然抓住他肩臂,狂亂哆嗦,知道她又快瀕臨。在失控呐喊的前一刻,她不慎急嚅了致命的秘密——

  「我不相信你。」

  世界在他眼前崩解。

  潰決的理智,竟使他分外狂野,徹底進擊。他的思緒明明被她一句擊垮,他的肉體卻照樣灼烈。她高聲哭喊,緊緊環住他頸項,埋首在他頸窩,懇求他的懲戒。

  他經歷到有生以來最劇烈而徹底的激越。長久以來的愛慕破裂了,整顆心破裂了,連靈魂都為之迸散。剩下的,只有瘋狂的軀體。

  他凶猛地攻擊她,幾乎將她背靠著的觀景大窗推裂。他痛苦叩額在玻璃上,狠勁侵略他懷中殘忍的嬌娃。窗外高空的陽光過分刺目,令他難以睜眼。

  昏花、灼烈、汗水淋漓,繁華的城市就在他眼下。突然間,他猛烈奔射,瞠眼暈眩,熾燦的驕陽刺穿他雙瞳,在他眼前的玻璃窗仿佛猝地消失。他頓失依靠,抱著懷中的摯愛,愕然傾跌下二十四層樓的高空,粉身碎骨。

  我不相信你。

  ☆☆☆☆☆☆☆☆☆

  奎思去新加坡開會的這一周,她首度體會到,什麼叫寂寞。

  好想他。

  奇怪,她明明不喜歡他太熱烈的親密。難得她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可以享受獨處的自在,卻常常迷惘。明知他不在台灣,她卻還是一下班就回家到處看看,一定要莫名其妙地晃過家中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才死心地自己吃飯、自己看書、自己看電頑,視而不見地怔怔轉台。轉轉轉,都看不見她想看見的。

  打電話給他好了。

  可是,抓著話筒發呆良久,想不出什麼可以說的。

  他是去治公,行程緊湊。如果沒有什麼重大的事,就這樣打電話給他,合宜嗎?

  她該跟他聊什麼?歐洲央行宣布再升息一碼?在野黨的派系人士又帶立委候選人上門要求挹注政治獻金?明年董監事改選,二叔可能會聯合部分長期股東進行無上限的公開征求委托書?

  還是……還有什麼很重大的事非得現在緊急打給他不可?

  我很想你?

  丟死人了!她趕快切掉還沒被接起來的撥號。

  對了,外婆最近血糖有點高,可是一逼她節制飲食她脾氣就會變很糟,這個夠不夠直要?或者……最近有什麼人出了車禍或罹患重大疾病?天哪,她到底在想什麼?有必要為了打一通電話就開始趕盡殺絕嗎?

  你還要多久才回來?

  噢,拜托!她第N次在他還沒接應以前切斷電話,埋首在沙發軟墊內哀哀呻吟。他後天就會搭下午兩點的班機飛回台北,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她到底在干嘛?這麼期望在他面前耍白癡嗎?

  就……就這樣打過去好了,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還活著……

  突然,她要死不活環抱著的電話響了起來,嚇得她縮手亂拋,又連忙翻下沙發七手八腳地撿回,急急應話。

  「你找我?」

  啊,她這笨蛋,她撥去的電話全被記錄在他手機裡。可是……奎恩的聲音!她好高興,光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好高興。

  「有什麼事嗎?」

  有啊。呃,就是,那個……

  「喂?」

  「我在!」她趕緊出聲。「我有呃,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嗯。」

  「就是啊……你、你現在方便聽嗎?」

  「你說。」

  即使講廢話她也甘願,好歹多騙到他一兩句回應了。「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我在日本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沉默。電話雙方都沒有下一步動作,陷入僵局。

  「然後呢?」他淡漠等候,持續了感覺不太友善的寂靜良久。「你就只是要告訴我你在日本有個重要朋友嗎?好,我知道了。然後呢?」

  她呆了一陣,才突然醒了似的。「呃我、我想介紹你們認識!」

  「為什麼?」

  不知道,她也只是沒話找話講,努力挖一些自己很重要的事。不料,竟隨手丟出了她最大的王牌,結果現在無法收拾。

  他是不是在生氣?還是太累了?或者覺得她的來電簡直莫名其妙?為什麼他聽到她的聲音,好像一點特別的反應也沒有?

  她究竟找他干嘛?

  「喂?」

  猜疑,加上失落,使他低醇的回應,在她聽來仿佛有些不耐煩。「抱歉打攪你了,你快去休息吧,晚安。」

  小手局促地快快切斷通訊,逃回臥室的被窩裡,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整個家靜靜的,沒有聲音,沒有他的存在,也沒有他的氣味。蓦地,沒來由的傷懷,湧上她的眼眶。不是因為孤單,不是因為自己的笨拙,不是因為話不投機半句多,而是……

  他並沒有特別想念她。

  對他來說,分別好像不算什麼。

  只因為這樣,她淒淒慘慘地哭了一整夜,隔天差點上不了班。這樣不行,她一定要貫徹初衷:跟他好好把事情談開。她再也不要讓心思被他牽著鼻子走,她必須提出她的看法,兩人公平協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回國後,他與她坐下來鄭重對談,卻始終一派疏離,彌漫濃厚的冷淡壓迫感。

  「你在我出國前也是提什麼希望我們節制一點、關先生不會對你這樣之類的,你能不能先想清楚你要表達的是什麼再開口?」

  她僵直地對坐在餐桌的另一側。奎恩好奇怪,會不會是因為公事太忙了?

  「我知道我的表達能力不太好,而且我的意思又有點復雜,但是總歸一句話——」

  「你想跟我保持距離。」

  單刀直入。他冷傲地一句,就掀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底。

  是這樣嗎?她怔怔自問。好像是,卻又過度簡化,連充滿感情的部分都被他削去。

  「你喜歡相親期間那位斯文有禮的關先生,對於跟你結婚、天天坦誠相待的熱情丈夫,你卻予以排斥。」

  「沒有。」她嚇到了,他怎會這樣講?「我沒有排斥你!我很喜歡我們——」

  「你喜歡跟我做愛,卻不喜歡我這個丈夫。」

  美眸驚瞠,不敢相信。奎恩怎能面無表情地講這種話?

  「你自己的失控,你不去好好享受,卻反過來暗暗怪我,好像你太陶醉了全是我的錯。」他受夠了她荒謬的邏輯,干脆揭穿,懶得再跟她捉迷藏,兜著圈子你追我躲。

  「我的意思不是你講的那樣——」

  「你是!」森寒的力道不容辯駁。「你只是不想被講破了,太難堪,所以故意否認好維護自己的顏面。你覺得夫妻之間是坦誠重要,還是面子重要?」

  她不知道……小手顫顫緊握,力持鎮定。她又沒有跟其他人做夫妻的經驗,她哪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

  可是……不管怎樣,都不要吵架。再怎麼誤解都不要緊,就是不要吵架。

  「你為什麼不肯坦然接受我?」

  奎恩突來的痛切質詢,刺中她的心。從來沒有人,這麼真實而直接地跟她說話。

  「用真實的一面對待你,不好嗎?」為什麼他盡力傾心,結果她癡迷的還停留在他社交性的表面形象?「難道你要的是只會做表面功夫的虛偽丈夫?」

  也許曾經是。但她更深認識他之後,她就……

  「真心對待我有這麼難嗎?把你整個人和整顆心都交給我有這麼危險嗎?」

  嗯,很危險啊。因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隨便刺傷,而且傷得好深好深。

  「還有你說的那位日本朋友。」他頭痛欲裂,擰著鼻梁半晌,才決定長痛不如短痛。「我知道那個人,我也看過他的照片了。」

  什麼?

  「又是一個斯文有禮、西裝筆挺的男人。」他苦笑,比誰都更不想接受這事實。「你喜歡關先生,難道只因為關先生的感覺跟那個人很像?」

  「這是兩回事……」

  「你簡直有病。」他絕望,冷落自語。「你把我切割得七零八落:一部分是社交和職場上的關先生、一部分是討厭鬼奎恩。然後你既要客套疏離的關先生,又想拉近跟他的距離。你喜歡帶你享受性愛又很親密的奎恩,卻又不要他跟你太親近。瑪雲,我是一個完整的人,活生生的人,我沒辦法像那些演技派的模范夫妻,過著人格分裂的異常生活。」

  她也不要,變得像她爸媽那樣。但是,她又該怎麼做?

  「你就不能試著接納我嗎?」奎恩煩躁到連建議都像脅迫。「不能努力去喜歡我不被你認同的部分嗎?」

  不是,她沒有這樣看待過他!

  她的惶惶搖頭,給了他錯誤的解讀。

  「是嗎?」她就是不肯接納一個完整真實的關奎恩。他還能怎樣?

  他知道她對夫妻間的坦誠交心還太生澀,她還有很多幼稚的觀念要調整,可是他也有自己受創的情緒要處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尊嚴。他得一面自我療傷,還得帶領她離開荒唐的偏差想法,最具效率的方法,就是一切照他的規矩來!

  「從現在開始,你只碰得到奎恩。」他疏冷起身,下達結論。「一個任性、邋遢、需求旺盛的熱情男人。」

  那是他最坦白的自我,獨獨與她分享卻遭她嫌棄的真實面。

  「除非你學會接納我,否則你別想再接近你所謂的關先生。」

  他不理會她欲言又止的無辜與惶惑,拒絕再度心軟。

  「所以你別再到我公司來、別想我會以關先生那副虛偽德行給你什麼好臉色看。」

  她愛的,他不給;她不愛的,他硬要她學著去愛。

  「奎恩!」她急急喚住他的決裂背影。「我從來沒有那種想法,是你誤——」

  「不是我誤會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這一句,狠狠折騰了她好幾個月。

  無論她後來再怎麼企圖溝通,都徒勞無功。奎恩根本不屑跟她談正事,他滿腦子就是做愛,不然就是閒混度日,像個無賴漢。偶爾跟她談談自己的規劃、敏銳的理念,但態度太輕狂,讓她難辨真假。

  最可怕的,應該是:他說對了。她好像真的癡迷於道貌岸然的關先生,更甚過對她熱情如火的奎恩。

  有時她想見他,會忽然陷入迷惑:她想見的到底是哪一個?奎恩,還是關先生?

  她過去受到的完美調教,如今成了極大的阻礙。做人為什麼要表裡一致?那樣的人際關系豈不是太赤裸、太粗糙了嗎?她從小到大,很少在她的階級圈圈裡碰到奎恩這種人,坦率得讓她非常不自在,非常不能理解。

  愈是如此,她愈渴望見到在她腦海中不斷被過度美化的關先生。

  她想見關,那才是她熟悉的人際類型,讓她感到安心,可以回到她從小待慣了的價值觀裡。奎恩太無禮、太魯莽,一直企圖將她自過往的窠臼中拖出來。那樣不是不好,而是……她會怕。

  她怕到衍生出另一種詭異的勇敢,連奎恩都為之愕然:從沒想過有人會為了防衛自己小小的象牙塔,偏執到這種地步。

  「奎恩。」

  她在他倆出游觀海的休旅車中,緩緩脫得一絲不掛,越過排檔桿,匍匐到他身上來。無助凝望他的同時,小手正覆在他欲望飽滿的牛仔褲裆上。

  「我隨便你玩,可是你讓我見關,好不好?」

  他還未將她抽離扭曲的觀念,反被拖進她妖異的世界。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29 PM

第八章

  「你這是在變相欺負一個深愛你的男人。」

  嬌貴可人的瑪雲,坐在桧木古董大椅內,怔住翻閱厚重目錄的勢子,愣愣抬望。

  無辜而天真的容顏,令人疼惜。他卻知道,這份無邪帶有多冷酷的殺傷力。她的確像天使,但天使不是人,沒有人類豐富的感情與感觸,不懂什麼叫切身之痛。

  這凜冽的溫柔,造就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飄逸。

  「四爺在說什麼?」不懂。

  他不回應,淡淡小啜蓋碗茶,品味半晌,才俊逸抬眼。

  「這回拍賣目錄有什麼精采的玩意兒嗎?」

  「不太出色。」她躊躇地謹慎重閱。「中國大陸的拍賣市場雖然潛力雄厚,可是良莠不齊,赝品好多。」光看目錄就可以辨識出那實在不是什麼高明作品。

  「上次的嘉德拍賣會,如何?」

  「珠寶部分還比較有趣,書畫方面,看起來好像菜市場。」甜美的笑聲如銀钤般清麗。「虛谷的那幾幅仿作,簡直慘不忍睹。」

  「是嗎?」他興味濃厚,閉眸傾聽,一派午後傭懶的悠閒。「我看真正值得收藏的,應該是小娃你了。」

  「收藏我?」她有什麼價值可期的?

  「不是三世做官,不知穿衣吃飯。」他優雅地以碗蓋輕掠杯口的茶沫。「中國大陸近年的確有錢有勢,買得起高價藝品,卻買不到人文涵養。台灣有那樣的品味潛力,卻甘願自我窄化,追逐流氣。」

  「也、也不盡然。」她急急為自己人講話。「其實本土化之中也有不錯……」

  「你們丟掉不要的文化,別人可是搶著汲取。那種上進和積極,我看你們根本就不在意。」比較起來,中國和星馬一帶的華人還比較進取。

  「不是的,四爺。我們也很努力……」

  「你們很努力賺錢,口袋飽飽,層次卻愈來愈淺薄。」

  「所以……四爺你才不考慮移居台北?」

  他幽幽淺笑。「我連這整個世界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不明白,可是敏銳地察覺到,四爺話中有話,別具遙遠的孤獨涵義。她不再強辭辯解,太難看了。四爺雖然避居一隅,對於世事,卻精銳犀利且格局恢宏。而她所處的環境呢?真的,好庸俗,不是投資金融,就是競相虛榮。可是她也無能為力啊……

  「你爺爺倒親手把你培育成最有價值的人才。他的眼光之長遠獨到,難能可貴。」

  「我?」她會是什麼人才?

  他比比自己迷離的俊眸。「你有這個。」

  眼睛?啊,她大概明白了。「我沒有那麼厲害,只是會幫忙挑些東西而已。」

  哎,這個小娃……缺乏企圖,清淡得可憐。

  「我小時候又悶又呆,就常被爺爺拎到書房裡擱著。他忙他的,我愣我的。長大一些後,我開始會東摸西摸,結果闖下大禍。」

  「弄壞東西了。」呵呵。

  「對啊。還好爺爺沒生氣,卻叫我作功課,去查出來我弄壞的是什麼東西、到底有多少價值。」從此開始了對她的獨門培育。「我跟爺爺都把這個當游戲,練練自己的眼光啦,看看能收藏到什麼好玩的東西。」

  「小娃,這不是人人玩得起的游戲。」沒有相當的背景及涵養,哪懂得享受這般風雅的閒情。

  「我想,大家都太過認真了。」認真比價、認真評估收購風險、認真考量升值空間、認真到沒空去欣賞藝品本身的耐人尋味。「如果大家都能單純一點,就會發覺這些東西其實很有趣的。」

  「他們連賺生活費都來不及了。」哪有這等逸致。

  「那不是很遺憾嗎?」生活得那麼沒有質感。

  他撐肘支額,惬意呢喃。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誰的詩?」四爺吟來,格外音韻悠揚,醉人心思。

  「北宋的豪門宰相,晏殊。」優美長指怡然把玩起溫潤玉石,心不在焉地吟風詠月。「他看到當時市井流傳的一首富貴詩,寫滿了金銀珠寶、俗麗招搖,只差沒打塊金牌掛在門口讓大家都知道他很有錢。晏殊覺得好笑,原來貧寒小民對富貴的想像這麼粗辣有勁,他就自己來寫,真正的豪門氣度是什麼。」

    油碧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感覺好舒服的詩喔。」輕倩明快。

  「你喜歡?」

  「嗯。」甜甜笑靥,無限神往。「月下花影,風中柳絮,欣賞這樣的景致,心情很閒雅啊。沒有大剌剌的哀傷,卻有淡淡的閒愁。我喜歡這種含蓄的味道,又從容得好自然。」不做作。

  他輕笑。「大概只有我們這種富貴人渣才會欣賞吧。」

  市井小民的家裡,哪會有這種景致可以欣賞?又哪來這個閒情傷懷發呆。

  「四爺是要我知道,自己的鑒賞能力,是種獨特的優勢啰?」

  聰明的孩子。「可惜的是,你爺爺走得太早,你還有最後一步才訓練完畢。」

  「那是什麼?」

  他清淺莞爾,垂眸獨思,長睫在他朦胧的眼下烙下輕影,神情缥缈不明。

  落地大窗外,高空晴碧,城市的喧囂遙遙在地。在這裡,只有與繁華懸隔的疏離。籠裡畫眉幽幽細語,傾訴遠方的記憶。

  風很靜,光很清。

  湛藍的一片天色,襯著小陽台處的水晶盤,清透晶瑩,盛著翠碧點點,悠游小魚,隱隱約約。水面上幾朵茉莉,悄悄怯怯地飄逸清芬。

  他們常常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呢呢哝哝,忽而又靜靜地各自沉思。或把玩小東西,或讀著有趣玩意,或品忖著杯中的茶韻,或聽聽遠方長風輕拂水面的寂靜。

  悠閒。

  現在的名流精英、科技新貴什麼的,生活得好用力——她常常淡淡感慨。用力工作、用力賣弄、用力玩樂、用力放松、用力休息、用力拚搏、用力較勁、用力結黨、用力排擠、用力毀謗、用力贊美、用力嫉妒、用力自誇、用力清高、用力哭泣、用力呐喊、用力作惡、用力行善、用力自憐、用力幸福、用力優雅、用力傲慢、用力輕浮、用力認真、用力肯定、用力關心、用力挖瘡、用力證明、用力熱情、用力冷淡、用力親切、用力毒絕、用力使技、用力逃避、用力追求、用力感傷、用力樂觀。

  相較之下,難怪四爺會自嘲他倆是富貴人渣。

  可是生活中若沒有儒雅的層次,處處盤算,怎麼品味淡然?

  淡然很難。若沒有深厚的根基為底,如何淡然?只有表面功夫的無力感,滑稽作態。

  她懷疑,有幾人辨識得出陽台那片大水晶盤值多少錢。即使知道了,又有幾人會像四爺這樣拿來悠悠養浮萍,而不是拿它去換一間等值的實用公寓。

  四爺過得如此從容雅致,這間住處卻還是租的說……

  「你送的這只小朋友,好愛唱歌。」他把玩昂貴玉石,怡然傾聽聆賞。

  喔,它啊。

  「我本來是打算送你一對畫眉的,可是——」

  「不了,一只剛好。」

  「喔。」看著鳥籠,她愣愣想起爺爺的書房。「奎恩總嫌我太迂腐、太東方,幾乎把我看成爺爺豢養的金絲雀。」

  「你是老鷹。」不是那種軟弱的小東西。

  「我?」老鷹?美眸驚瞠,不住眨巴。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形容她。

  「老鷹有力,卻不隨便露爪。它有能耐,卻很會等待。看准了獵物、等到了時機,俯沖一攫,就手到擒來。」

  「老鷹是這樣的?」真不可思議。「那它出手之前在干嘛?」

  「盤旋。」

  別人看它漫無方向,平板板地呆騰天上,卻不知那雙雄展的大翼何等健壯有力,它對目標何等精確,眼光何等銳利。

  它在遠方靜靜盤旋,等待時機。

  「啊。」她明白了,會心一笑。「四爺是在說我競標藝品時的德行嗎?」

  「你對他,更是如此。」

  笑靥一怔。她對奎恩?有這樣嗎?

  蓦地,她想到當初自己代替表姊赴宴時,見到他的刹那,嬌柔的芳心在暗中有多笃定:就是他,不管他跟表姊究竟是什麼關系、他們的感情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她見到奎恩的歷史性一刻,她渾身連帶靈魂都在呐喊:就是他!

  她悠悠盤旋,靜靜等待,犀銳觀看。終於,手到擒來。

  好丟臉……這份覺悟令她羞愧難當。她好自私、好無情,她很同情表姊的處境,卻一點放手的意思也沒有。她趁機抓到奎恩了,不管別人說什麼、想什麼,她就是不放手。

  即使這份固執太嬌柔,但她就算被折斷爪子也不放松箝握。

  「所以我說,不是奎恩欺負你,是你在欺負他。」長指逗弄畫眉,很喜愛這有趣的小東西。

  她羞得不敢講話,也慶幸四爺很貼心地起身背著她逗鳥,留她顏面。

  「小娃。」

  颀長的俊美背影,蓦然低柔冷語。

  「你既然是老爺子親手調教的老鷹,就不該繼續當被你父親牽住鼻頭的笨驢,明白嗎?」

  她傻住,想了好久好久,戒慎萬分地思索,還是不明白。但她精敏地知道,四爺必是對她做極其關鍵的警示。縱使不明白,她也不敢忘,常常反覆思量。

  而後她每回探望四爺,都會小心詢問,他卻總是笑而不答。話已帶到,再多解釋,未免羅唆。

  她愈來愈迷惑,想和奎恩談,又不敢跟他提別的男人的事。光是上次吵架,奎恩說他知道四爺這個人、也看過他照片的事,就把她嚇得半死,可他也是後來啥都不說,好像話題就到此為止。

  討厭,大家的心機都好深……

  「找個時間,你快點向你爸遞辭呈吧。」

  她愣住上網競標的勢子,回望沙發上盤腿打電腦的裸男。

  奎恩是愈活愈自再了,常常光著身子在家走動,恍若無人,坦然面對家中落地大窗外的信義區繁華高空,從不擔憂外頭會不會突然有飛行中的超人經過。

  她就會,常在他隨意掀她衣服盡情玩弄時,擔憂她毫無遮攔的丑態被高空外的什麼看見。

  「為什麼要我辭職?」

  「省得被波及。」他眼不離螢幕地下令。「你沒聽到風聲?」

  「什麼風聲?」

  「你自己好自為之了。」居然被排擠到這種地步,一問三不知。可見得表姊芹芹進入杜家體系後,手段用得多高明。「你在忙什麼?」

  「幫朋友買東西……」又來了。

  「有什麼問題嗎?」他把她放坐到吧台上,無奈地張開自己供他調戲,轉換心情。「我看你好像一直進行得很不順。」

  「因為……總有一個不知名的討厭鬼在跟、跟著我,匿名競標……」

  他暫且無法回應,揉著她的豐乳,埋首在白嫩腿間啧啧有聲。

  「會不會是熟人?」

  「我也這麼懷疑……」不要這麼用力,好像要吮盡她的生命。「對方好像是沖著我來,常常跟我搶同一件東西。」

  「結果呢,誰贏?」

  「你先進來再說好不好……」她好想要。

  「急什麼?」他歹毒地享受甜美的教育成果,繼續換指折磨。「你競標輸了嗎?」

  「不一定,不過對手愈來愈難纏……」他也是。「奎恩,別鬧了啦。」

  他慨然深深潛入,滿足她的渴望,也減輕他的灼烈。兩人最原始的男性和女性,似有生命,緊緊相吸。每一次的暫時撤退,都為了下一步更狂野的吮盡,以彼此的身體熱烈吻噬對方。

  「小淫娃。」他愈來愈愛對她說髒話。「我在的時候就已經浪成這樣,那我不在的時候呢,你怎麼辦?」

  「你又要出差了?」

  他在進擊中持續撥弄,誘出她濃郁醉人的芬芳。他喘息沉重,享受她淫蕩的悸動與氣味。

  趁著離開前,好好地一次做個夠,省得旅途寂寞。

  「奎恩。」小小雙臂嬌軟環擁他頸項,柔弱俯伏。「我也要去。」

  啊,他的小女孩。「不行。」

  「那你不要走。」

  「不可能。」

  她一面啜泣,一面纏綿,既要他的身體,也要他的靈魂。

  他心醉地深深沖刺,抱著雙腿交纏在他腰際的玉人兒,疼惜地來回蹂躏。

  她緊緊地依賴他,愈來愈不喜歡他的離開,想盡辦法回應他、挽留他、討好他。

  他痛苦地捧著她低俯的後腦,鼓勵她在他身下更大膽的吸吮,讓她更熟識他的男性,訓練她的迷戀,愛上他的侵略。

  「你不可以不去嗎?」

  激昂過後,他們蜷在彼此懷中喘息,迷離。他習慣性地繼續安歇在她柔嫩的包容裡,沉溺在她一聲又一聲沒有盼望的嘤嘤祈求。

  他不捨,又不得不殘忍。

  原本的她,不曉得愛,也不明白欲,過著傻呼呼的天真日子。他卻教了她一切,讓她學習享受有人為伴的甜蜜與暢快,同時也帶給她相離的痛苦、相處的沖突、相思的折磨。

  他竟然還曾誇口質疑:他豈會傷害她。

  我不相信你。

  他至今才明白,她說的是事實,因為他一直都在傷害她。愛的反面不是恨,是傷害。他成功卸除了她身體與心靈一切的防衛,好深深地愛他,結果也同時深深地刺傷她自己。

  每逢出差,他的手機裡總會塞著滿滿的來電記錄,沒有留言,只有欲言又止的來訊。

  她愈來愈分不清自己過去切割的關先生與奎恩。她見不到優雅的關先生時,會想念,心會空空的。但是見不到率性的奎恩時,她會痛,心像被活生生撕裂,淌出熱熱的眼淚。

  她明明不喜歡奎恩的說……現在更是討厭他、狠狠地討厭、永不原諒地討厭!

  關先生就不會害她這麼難過。分手時淡然分手,重逢時怡然重逢。奎恩卻很壞,離開時總令她痛不欲生,再見時又狂喜中充滿哀愁:希望他再也不要走,可是不可能。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

  如果她沒那麼深愛奎恩,她就不會為他心痛了,也不會在乎他的來來去去,那樣不是很好嗎?她與他保持像關先生那樣的客套距離,不就比較安全?

  為什麼要逼她學會親近,又逼她承受分離?

  她絕對絕對不原諒奎恩!

  「小娃。」

  他敲著反鎖的更衣室門板,無奈低歎。總是這樣,每到分離,她會不顧顏面地淒淒切切求他不要走,傷到極限,就突然跑開,一個人躲起來,誰也不理,壓抑地封閉自己。

  「小娃,我還要半年多的調整期,才能把專業經理人帶進家裡目前的運作體制。」屆時堂弟傑森也學成回國,正式接班,形成開放式的決策平台,家族企業便可成功走向企業家族。「那之後,我們就不用這麼常分開。」

  他已經在改變自己,步步調整,鋪展兩個人攜手共度的往後人生。他原本以為,結了婚,只是原有的日子旁邊多了一個人。但他錯了,錯得離譜。

  他只要別那麼看重她,日子就不會過得那麼辛苦,也不用做這麼大幅度的調整。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將來有了孩子,牽絆會更深。如果家庭和事業不能現在就調整成功,日後必會導致一方破裂。

  瑪雲是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絕不能放她走。

  「小娃,快出來。」他不要她一個人又唏哩嘩啦地度日如年。

  可是門內的她,根本不理人。

  總是如此,他慨然,叉腰無力地垂頭。每每和她黏膩地過了一小段甜蜜日子,怯怯的芳心才稍微敞開,他就得出國洽談。等他回來,受傷的心門早已合上,她與他的關系又退回原來的防備狀態。

  一切重來。

  他也不想面對她的傷心,他也已經在逐步改進。只是她沉淪的速度,快過他的調整配合。她一旦陷入感情,就徹底墜入。這份依戀,完全反映在她自己也不解的分離傷痛中。

  有時,看她涕泗縱橫地伸長手臂抓著他,卻固執地忍著不出聲懇求,他也會想干脆丟了皮箱,緊緊擁住她,什麼都不管了。除了愛,還有什麼能把她逼到這麼狼狽的地步?即使她豁出一切,放聲抱著他懇求,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他不知道自己會為一個人如此地牽腸掛肚,天涯海角的忙碌,只為盡快趕回她身邊。他的妻子,他們小小的家庭,常常拉扯著他的雄心。也因此,使他更加地有血有肉,開始體恤別人的痛,學會更關懷員工的感受。

  別人家的事,本就不關他死活。他將美式管理及組織帶進公司體制,先加薪、再訂業績目標,不但成功地穩定人心,也加強了員工的沖勁。只是,沒有人性,每個個體形同賺錢的機器。

  業界評論他,這半年多來身段更加柔軟,替他鬼扯一堆人性化管理和員工即資產的理論,企圖诠釋他的改變及布局。其實真正的關鍵,只是愛。

  「小娃,出來。」

  他的耐性有限,卻又不能這樣丟下她就走,總得把話講明。

  「下次我會盡可能把你安排進我的行程裡。」他開他的會,她在飯店內玩她的,好歹一天還有幾小時可以相處。「可是這次不行。」

  騙子,他上次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呢?

  他要走就走,她才不在乎。

  但她總是情不自禁地一再被騙、一再難過、一再被拋棄,永無止盡地反反覆覆。

  「小娃,再不開門我就撞門了。」

  她不管,決心死守到底。她要徹底將奎恩的影響力逐出她的生命,再也不做任他唬弄的笨蛋。她寧可保持在她與關先生那種層次的關系,誰也不會傷害誰,和平共存。

  劇烈的撞門聲,嚇壞了她,連忙縮往深處。連續幾聲重響後,門板應聲大開,氣勢奔騰的魁偉身影,背光伫立。

  「你要自己走出來好好跟我談,還是要我親手把你拖出來才甘願?」他隱忍威脅。

  都不要。她第一百次對自己發誓,再也不容他左右她的心,露出懇求的丑態。

  看到她嚴嚴防備的淚眼,他挫折得快氣炸。這回他人還沒走,她就已經跟他撕破臉?

  「出來,」巨掌悍然一抓,拖出赤裸裸的小人兒。

  「不要!」急遽之際,她根本什麼都抓不住,被他箝著手臂拖回臥房。

  「你還沒聽進我的話就跟我鬧脾氣?」簡直變本加厲。

  他都不聽她的,她為什麼要聽他的?

  「我已經盡我所能去安排,但是你——」

  「你說謊!」

  柔弱的指控,宣告戰火,使他由錯愕陷入惱怒。

  「不然你想怎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把我鎖在身旁?!」

  「那你走啊!」淚人兒賭氣細嚷。

  「我只不過是去洽談公事,又不是——」

  「而且是跟芹芹一起去!」

  他森然眯眼,顯然太小看這小女孩。「還有呢?你還知道了什麼?」

  她又不說話了,倔強地瞪著凌亂床褥。

  「一點點風聲,你就跟我鬧成這樣?你以為我會跟芹芹怎樣?」她總是狹窄地只想著自己,從不體諒他一直受到芹芹多少刻意的示好挑逗。

  一個已婚男人能抗拒芹芹這類多情的干擾到他這種地步,已經夠堅決了,而這份忠誠得到的不是信賴,反是懷疑?他的努力這麼一文不值?

  「你既然這麼計較,情報為什麼不查得更詳細點?」看看她表姊是如何死纏爛打。

  她才不屑知道他們的舊情!

  一點點的猜忌,加上過多的情緒,火上加油,扭曲了原本纏綿的別離。

  「我為了你已經盡心盡力,要的也不過是你的——」

  「你只要做愛而已!」

  猝地,她莽撞地觸到了他的極限。如果沒有愛,他跟什麼女人都能做。但他就是因為愛她,所以只跟她分享彼此寶貴的身體,結果竟被她誣蔑成畜生一般?

  「我幾時對你是只要做愛而已?」他切齒狠狺。

  「那你就不要再碰我!」

  「為什麼?」他凶狠地冷酷反擊。「你既然根本不用大腦好好想、不用耳朵好好聽,那我們除了身體之外還能干嘛?」

  不要過來!「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樣。」

  「你喜不喜歡關我屁事?」正如他好聲好氣地跟她解釋一堆又關她屁事。

  「我最討厭你隨便親近我!」侵入了她的身體與心靈,又決絕而去。「我寧可你像關先生那樣跟我保持距離!」不要對她太熱情,

  「那太遺憾了,因為在這裡的不是關先生。」狠手一箝,拉過瑪雲,跌撞到他胸膛。

  好痛,手腕快被他捏斷了。「放開我!」

  「何必?你不是很捨不得我嗎?你不是嫌我就只想著做愛而已嗎?好啊,做啊。」

  「我不要聽你講這種話!」他好過分,拿她的話來傷她。

  「你幾時聽過我在講什麼?」他失望到毒絕冷哼。「不是我每次都只會跟你上床,而是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跟你談再多的話,你唯一記得的就只有上床。所以不是我有問題,是你有問題。」

  他亂講!是他每次都激切得害她頭昏腦脹——

  「你走開!」不要靠近她。

  「安慰哭泣女人的方法,就是盡情做愛。」他一掌將她雙腕高高釘在枕頭上,讓她像犯人似地展露自己、無法反抗。「你信不信,等一下你根本就不會記得我們現在在吵什麼,只會陶醉地哇哇叫而已。」

  她討厭他低級的嘲諷和笑容,再也不要跟這個只會羞辱她的人在一起!

  但她還未想好要如何執行,她遭到歹毒挑逗的身軀就開始失控起伏,痛苦得無法躺平。她才不要再被這個男人傷到心,她要……

  情欲的烈火來襲,又快又猛,傾滅相互怨怪的一對情侶。她忘了要堅持,他忘了要報復,他們只瘋狂地想要在一起,已經在一起之中的貪圖更要在一起。強大的波瀾,沖擊他的意識。垂眸凝望他逼迫的嬌艷女孩,雪嫩而紅潤,淫欲飽脹,汗水淋漓。有她熱烈的溫度,也有他滴下的憤怒。柔細長發黏在濕濡的臉蛋旁,她渾身都籠罩在他的氣味裡。她說,她討厭這種難看的自己,他卻認為這真是美得不可思議。

  黑夜之後應是白天,他們的世界卻是混亂,完全的沉淪,耽溺在相互的傷害裡。激狂交纏,筋疲力竭,他們仍不放開彼此。

  直到離別。

  他回國之後,返家看到的是一片冷清。臥房裡,己沒有她的東西。

  她離開了他們的家,狠狠地報復了他一記。

  他後悔了。不是後悔惡待她,而是後悔何必要深愛她,愛到折磨不休。他受夠了,隨便她!他已經厭煩了一再地帶領她、教導她、疼惜她、包容她、忍耐她,結果她仍舊充滿殘酷的天真,永遠不體貼他的苦心與寵溺。

  要走就走!

  他滿腔惱怒地扔掉給她的禮物,一身勁裝,帶著公事包,憤恨開車飙往公司,不屑再浪費一份一秒在無意義的追逐裡。對於愛情,他心灰意冷,挫折到快侵蝕掉他工作的成就感。

  她才是真正殘忍,對他的努力如此決絕苛刻。

  他累了,不再冀望她會溫柔體貼、不再期待她會貼心關懷。這份感情,從始至終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談!

  他踱往辦公大樓之際,在街道驚見一樓透亮餐廳內的一群女子,聒噪地喝著下午茶,談天說地。其中卻有一人,心不在焉,一直迷離張望,像在等什麼人。

  她好面子、不要人知道她在偷偷等待,所以三不五時假裝投入,在大家的談笑間嗯嗯啊啊。她那雙渴望的大眼睛卻出賣了她,總在四處追尋,癡癡盼著她期待的身影。

  失落、沮喪,她疏於掩藏的真實情緒,全烙進他眼底。

  他隨著她孤寂的身影,轉入隱蔽的洗手間裡,激切做愛。他無奈,又喜悅,還是放不開這別扭又惹人憐惜的小女孩。

  但他不知道她因這件秘密而受人要脅,而且,這要脅者顯然對她有怪異的仰慕。

  「就是他!我就是在廁所中聽到他和瑪雲辦事!」

  他從住處樓下替心肝寶貝買點吃的上來,才出電梯,就在樓梯間被人瘋狂指控。

  「這個人叫奎恩,可是瑪雲已經跟一個姓關的人有婚約。她腳踏兩條船,惡心到了極點!」

  「語彤!」一群姊妹淘難堪地勸阻。「不要再說了,你這陣子在教會到處放話也該夠了吧。」

  「瑪雲有她的隱私權——」

  嗯哼,她背著他也偷偷跑去參加教會了?他好玩地遠眺她,果然糗得她又羞又惱,不甘心給他知道。可是窩心中,他仍有小小遺憾:瑪雲並沒有告訴她教會的朋友,她已經結婚。她還是不肯公開接受,她是屬於他的。

  暴怒的要脅者尖嚷。「那你說啊!你有臉就跟大家講個明白!!」

  看看瑪雲有多不要臉,跟這男的是什麼關系!

  「是啊。」他慵懶而惬意的慫恿,嚇壞了這票姑娘家。「你倒說說看哪。」他是她的什麼人。

  他知道,她等會一定又會氣得關回房裡耍自閉,哭得浠哩嘩啦,再一次徒勞地發誓永遠都不原諒他。但他想聽,就是開心地想在人前聽她承認一句——

  「奎恩是我丈夫。」

  「請多指教。」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30 PM

第九章

  「瑪雲小姐,四爺知道廖語彤公然羞辱你的事了。」

  她在父親的助理辦公室電腦前一怔,不明白四爺身旁應侍的這名高中生貿然來電,困擾地傾吐,是什麼用意。

  「四爺先前就私下感歎過,自己不得不這麼做。」要調教性格與教養已經定型的人,實在是自討苦吃。

  「啊。」

  「你都不問問為什麼嗎?」小小失望。

  「為什麼?」

  「為了瑪雲小姐啊。」

  她不懂,所以不輕率回應,凡事保留。她不習慣太直接的情緒與應對方式,缺乏含蓄,突兀而赤裸得毫無禮貌性的距離。

  關先生給她的距離,令她自在;奎恩的不給她距離,令她備感壓迫。但是……奎恩不是應該很喜歡壓迫她、欺負她、逗弄她的嗎,為什麼在她公開承認他是她丈夫後,蓦地淡出她的世界,不再親近?

  她也去關的辦公室找過他,想問個究竟,順便……可是,他只在忙碌中淡淡丟下一句:有空再說,就趕搭飛機去了。

  她好像,突然在他的生命中沒什麼分量。她之前那個粗野又狂妄的情人呢?

  好想念奎恩……

  「我在猜想,這可能是四爺的某種激將法。四爺不是有一次跟你聊天時說到,你爺爺對你的訓練還差了最後一步嗎?」雖然當個隔牆耳不太道德,但他完全是出於關心。「因為我覺得,瑪雲小姐你很有能力,充滿才華又很有氣質,可是太依賴四爺了。」

  帶著台灣腔調的十九,獨自滔滔不絕,向他的聽眾大發高見。

  她查閱了奎恩之前留在她那兒的手機,看遍所有的記錄。他對她還真放心,什麼都不保留。手機內重要的公司訊息、暗盤布局、挖角脈絡、甚至是表姊芹芹發給他的簡訊,一清二楚。

  原來芹芹還在追奎恩,頻頻示意。芹芹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嗎,還是根本不在意?奎恩又為什麼都不回應?

  芹芹的來訊,是從近期開始增多。那時手機的持有者早變成她了,芹芹卻不知道。奎恩之前是不是都把芹芹的來訊刪光了,不然為什麼來訊會在這之後暴增,芹芹卻恍然不覺事態有異?

  最令她迷惘的,是奎恩手機中偷拍她的各種影像。

  他似乎常趁她不注意時在凝視她,這些照片,像在記錄他眼睛矚目的軌跡。沒有什麼激情的畫面,或暴露的肉體,只有她的特寫。

  為什麼?百思不解。

  他拍她專注上網競標的側面,她檢視拍賣目錄的神情,她轉著一台又一台節目的呆滯,她打呵欠的蠢樣,她准備晚餐時搭配餐具的思索,她跟別人打電話時的心不在焉,她讀書時的慵懶,還有……

  好多好多她沉睡的模樣。他拍得好仔細,細到甚至有的畫面只是她一只睡眼的特寫。長長的睫毛上,殘余的淚珠清晰可見。

  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頸後的發線、她汗濕的額角、她紅暈的臉蛋、她微啟的牙齒、她的惺忪、她的茫然張望、她的切切搜尋、她倒回一堵胸膛的懶狀、由上往下俯看她依偎的嬌態。

  原來他一直在看她。

  只有一張照片,是她正眼望向他。仍舊只有一張臉,亂發嬌慵,神情呆愕,像被車燈嚇傻的森林小鹿,莫名怔住。

  這是最後一張照片。

  當她正眼與他相望時,他就終止了他癡心的秘密游戲。她那時好像痛斥了他什麼,不記得了,只對他後來烙在她額上的道別有印象——

  這是騎士送給他心愛公主的吻。

  「四爺雖然從不正面表露,可是他心裡是很疼你的。」話筒那方,依舊叨絮。

  奎恩為什麼不干脆正面表露這些,顯示他有多疼她?他何必忍受她的遲鈍、幼稚、無知?他干嘛要包容她這段漫長的成長過程?

  那麼,為什麼又突然離她而去?

  「四爺的處境也很困難,因為最近有人在刻意探查他。但他都不跟你說,只關注在如何逼著你獨當一面。」實在太用心良苦了。

  嬌柔的一聲隱隱啜泣,大大激勵了十九的士氣。很好,他冒險來電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瑪雲小姐終於領悟到四爺的憐惜。

  「我就說嘛,四爺他太悲觀了。前一陣子還感歎你會離他愈來愈遠,再也不是他的小娃,這實在是想太多。」真是拿他沒辦法。

  她聽不進十九的自鳴得意,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奎恩,你在哪裡?

  小女孩不要她幻想世界中的白馬王子關先生了,她要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一個由她是女孩、愛到她成為女人的癡心男人。她不在乎他的魯莽、真實、熱情及囂張,他一切令她反感的部分她全都喜愛,包括他對她的傷害、帶給她的各種痛苦、猜疑、和嫉妒。

  她渴望他的全部。好的、不好的,只要是他的,她全都戀慕。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見蹤影。

  結束冗長的國際電話唠叨,她回到網上競標,拐彎抹角地成功搶到一批良莠不齊的六十四方收藏章後,馬上打電話給自己甚少聯絡的婆婆。

  「喂?媽,我是瑪雲。」她硬著頭皮客套致歉了一大串,慚愧於自己這個媳婦何等不孝,諸如此類。「對了,媽,您平常的旗袍料子都是去哪裡挑的?我也很想做一套送給我媽媽當生日禮物,可是我看了好幾家都不是很滿意,沒有您的料子那種感覺……」

  瑪雲知道,婆婆向來講究衣著打扮,品味深獲社交圈好評,也暗暗引以自豪。她這番裝傻裝笨,果不其然,立刻得到婆婆大師般的嚴厲挑剔:你去看了哪幾家、怎會去看那幾家、真正出色的只有哪幾家……

  她的笨拙憨厚,讓婆婆技癢難安,只好故作受不了地找一天帶她一起去看門道,渾然不覺地中了瑪雲的布局。

  她並不愛耍心機,但必要時她也耍得來——正如她在競標藝品時的「不得已」。她真正要的不是旗袍料、不是車工卓越的師傅、不是哪種合適搭配的昂貴珠寶、也不是阿谀奉承地企圖拉近婆媳距離,而是她想知道……

  奎恩最近在做什麼?

  千回百轉,只為這小小刺探。

  可惜的是,奎恩似乎不怎麼領情。

  奎恩,我已經把自己那間小套房脫手,搬回我們兩人的家了。

  奎恩,你幾時回台北?回來的時候能不能回家一趟?我有事想跟你談。

  她每天都在對他的手機發簡訊,發到自己都開始記憶模糊:這問題是她打算要發給他的、還是已經發給他過的?她是只在盤算而已,還是早就執行(甚至重復好幾遍)了?他為什麼都不回應?是不是在生她的氣?

  胡思亂想,逐漸演變成鑽牛角尖。

  「我想他應該不至於在生你的氣。」教會的粉領新貴與她邊逛101邊談心。

  「可是他都不理我……」該生氣的人是她才對,如今為何卻反過來委曲求全地遭他冷落?「他寧可站在語彤那裡譏笑我,卻不願意跟我站在同一線。」

  粉領新貴倒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復雜。「他可能只是在忙。」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小人兒沮喪。

  「我不太清楚他的狀況,但是……」呃,這話由一個沒感情經驗的來勸一個熱戀中的,好像有點怪。「有一種說法,可以提供給你參考:女人的自我肯定,多半來自她的伴侶;男人的自我肯定,多半來自他的事業。」

  是嗎?所以那個事業心強盛的關先生,就吞滅了她的情人奎恩。這不是很合她當初的期望嗎,為什麼反而害她郁郁寡歡?

  「瑪雲,你要學會體諒他,再慢慢地嘗試溝通。」而不是自己急著想要搞清楚,就逼他得照她的規矩走。

  或許吧。粉領新貴又沒有結婚,當然說得容易……

  「我雖然還沒結婚,但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原則,是一樣的。」她漫步眺望繁復的天井設計,沒看到瑪雲被刺中要害的心虛。「這大概跟一個人性格的成熟度有關吧。小孩子很少會為別人設想,想的多半是自己,只注意自己的利益和感受。」

  這倒不需生過小孩才能明了,在教會的兒童主日學幫忙久了,自然能體會。

  「設身處地,是一件需要學習的事。我過去也是常常只顧自己的感受,很少去體諒別人。」

  「那你是怎麼改過來的?」

  「因為我開始參加教會的關系吧。我這個不成熟的人,被一群成熟的人包容著、接納著,用愛心和耐心陪我度過學習的階段。」使她由很難相處,逐漸改變為平易近人。「奎恩對你不也是這樣嗎?」

  輕柔的一句叮咛,點醒了她的心。

  「我……真的有那麼不好相處嗎?」

  「還好啦。」看她怯生生的模樣,實在很可愛,真的像個小孩。「只是你還有很多學習的空間。」

  好含蓄喔。如果是語彤,大概早直接貶斥她是故作清高的千金小姐、幼稚、傲慢、自以為是、就愛擺臭架子。也許這些都對,但如此粗暴的表達方式,常會傷到她的自尊。

  她也想要像粉領新貴這般成熟溫暖的性格,她也想學習做個懂得體諒的人。

  不過,她的領悟在執行上,有點不得要領。

  「奎恩,我雖然不知道你今天回不回來,可是我有買你的晚飯。」她每天改為在他的手機內如此留言。「我現在有在學做飯,可是還端不上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奎恩,今天我把你的襪子全拿去送洗了,結果小泉聽了居然笑我沒常識。」好過分,這麼輕視她的貼心。「我還發現超市有賣一種很神奇的紙拖把,一拖過去就會把灰塵全吸在紙上。」

  「奎恩,我決定聽你的建議,離開爸的公司。」再待下去,也只會淪為整天閒閒坐在辦公室電腦前玩游戲。「我想去學一些社會經驗,就去連鎖餐廳應征工讀人員。可是我在廚房角落看到一只好大好可怕的老鼠竄過去,所以做了二十分钟後我就離職了。」

  「奎恩,今天大樂透開獎。中獎號碼是……」

  她努力表現成熟,絕口不提任何以自我為中心的要求,不要逼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到底在不在乎她、為什麼都不回她的電話、他還愛不愛她、為什麼好像不怎麼想念她、為什麼要害她這麼擔心、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要學會體貼。

  「奎恩,我現在在浴室裡,什麼都沒有穿。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的關系,我的胸部變得好像吹飽飽的氣球。」看起來好胖。「其實我也不太知道要怎麼自己玩自己……」

  該從哪裡著手?這種事還是奎恩比較清楚。

  她想請教小泉這方面的訣竅,小泉卻莫名其妙地也聯絡不到人。

  好無聊。當成熟體貼的人,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每天沮喪地照常准備三餐,把奎恩滿櫥干淨的衣服一再拿去送洗,努力消耗她積極購買的一堆紙拖把,認真尋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她好想念奎恩,連身體也好想他。

  「瑪雲!」

  平淡的失落日子,蓦然打來一通遙遠的電話。收訊斷斷續續,她卻認得這個聲音。

  「你在哪裡?!」

  這通電話她等得太久、等得太急,以致於一沖口就滾下眼淚。

  「……所以沒辦法回你……只要我把整個……我們就可以出國好好……」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不要輕舉妄動,我很就會回……」

  「喂?奎恩?」她急喚,一聲深過一聲。

  「……小泉跟我馬上趕到……」

  小泉?奎恩為什麼會和小泉在一起?他們認識?

  「……日本的四爺……危險……」

  她愈聽愈驚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奎恩居然會跟她提四爺。四爺有什麼危險?

  小娃,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可別讓我等太久。

  心頭猛地一凜,某種不祥的預感,始於斷訊。

  出了什麼事?

  她急急撥電話到四爺家,卻是空號。啊,對了,前些日子四爺身旁應侍的十九才打過電話給她,說不定有被記錄下來電號碼。

  她趕緊搭計程車飙往父親的辦公室,搜尋那天十九的來電記錄。找是有找到,可是沒有顯示來電的出處,無法回Call。怎麼辦?四爺會不會是搬家了,還是刻意不想讓她找到人?

  沒有辦法可想,她只能再跑回家等救兵,要奎恩解釋清楚。

  才步出爸爸的公司,門口就停著一部計程車,仿佛恭候多時。

  「瑪雲?」

  對街正好有群精英上班族過馬路而來,打算在午餐之後回戰場搏斗。其中一名干練女子,一看就令瑪雲警戒反感——

  她不想見到表姊芹芹。她現在才暗暗領悟,她離職不是因為爸都不再給她工作做,而是她不想跟這個人在職場上同進同出:拿她的慘遭冷凍,來對比芹芹的飛黃騰達。

  「你怎麼來了?」芹芹驚喜步來,姿態自負而自信。「你不是已經離職了嗎?」

  要你管。

  她僵著小臉,擠不出任河和藹的神情,不像以往那般天真無邪,傻傻招呼。

  這個女人明知奎恩是她的丈夫,還積極追求,想辦法親近。不管這女人過去和奎恩是什麼關系,奎恩現在是她的,她也從未想到要放手。

  她無意中搶了表姊的男友又怎樣?曾有的愧疚,早被嫉妒和防備轉化為排斥。為了保衛她和奎恩建立的小小家庭,她甘願六親不認,就算因此遭到報應也無妨。

  只是,她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快。在她決絕坐入計程車、關門而去的刹那,就陷入巨大的陷阱裡。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31 PM

第十章

  最先發覺事情有異的是小泉。

  「誰叫我不小心挖到了不該挖的東西。」結果害他被困在日本,動彈不得。「奎恩你快點想辦法把我弄回台灣去。」

  「我才從法蘭克福轉機到香港,你要我怎麼想辦法?」

  媽的咧,關奎恩這混蛋,居然挑這生死關頭的節骨眼閒閒報復?

  「我一個人殉職是不要緊,」頂多家族裡少了個不肖孽徒。「但是瑪雲怎麼辦?她可是人家報復的對象。」怎麼樣,捨得嗎?

  「誰要報復她?」

  「目前不清楚,但我確實探查到有人要對她不利。」

  誰要對她不利?她在哪個領域有這麼舉足輕重的能耐,會需要人對她不利?她在家族事業中,連個發言的分量都不夠,誰會這麼看得起她?

  芹芹嗎?她就算有這個心機,也沒那個本領,翅膀根本沒長硬。

  「關鍵在日本的四爺。」小泉一語點醒奎恩。「他那個人有問題,他周圍的人更有問題,廖語彤會跟他扯上關系更是我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問題。」

  事情愈趨詭谲。

  他到底是誰?

  「瑪雲這幾年為他買賣不少收藏品。」進出之際,價差驚人。「她低價買入別人不識貨的珍品,喜歡的就留下收藏,不是很喜歡的就擺著等待時機脫手。她那雙眼睛,實在厲害。」

  「那是她爺爺調教得好。」

  「我看四爺的功勞也不小。」只有伯樂會識出千裡馬。

  「瑪雲純粹是買著玩。」

  「有些人則是純粹買來投資。」花在投資報酬率上的心思比花在畫面上的還多。「奎恩,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正是從瑪雲轉手的藝品意外追查到一條可疑的線索。」

  「逃漏稅還是洗錢?」

  這王八蛋,反應還真快。「我並不是說瑪雲在搞這些,而是有心術不正的人在偷偷搭她的順風車。她脫手的藝品不是不值錢,只是不合她的收藏口味而已,所以她價格不會開很高。這樣一來,跟在她後面撿好貨的人就嘗到大甜頭了。」

  奎恩冷著雙眸,腦中快速評估各種可能性。

  「她幾年前脫手的龔賢圖軸,你知道後來價格翻轉多少倍嗎?十六倍!當時買到手的人現在簡直賺翻,漲幅飙到——」

  「你現在的狀況是怎樣?」言歸正傳,他毫不被話題牽著鼻子走。

  「機場有人盯,我出不了境。」

  「我馬上把你弄出去,桃園機場見。」

  小泉因而享受一趟最高規格的通關禮遇,返抵台灣入境時,航站人員還以為是哪來的國際巨星或低調名流,格外優惠。

  但小泉無暇得意,幾乎是鐵青著臉在機場急尋早一步抵台的奎恩。

  「出事了。」

  奎恩在航空貴賓室一聽小泉的耳語,馬上起身,直飙台北。

  「我下了飛機才看見小惠傳給我的簡訊。」小泉一臉肅殺,面無表情。「我們似乎有個很厲害的死對頭,他知道我們知道他的事了,就立刻出手。」

  小泉的順利逃離日本,顯然觸動到對方的敏感神經。

  「奎恩,瑪雲有危險。」

  奎恩氣到差點咬碎牙根,在車子的疾速飙馳中緊急撥手機聯絡她。

  「因為八卦雜志社的人暗暗放風聲給小惠,說有一篇特稿在等。」

  「等什麼?」×!這個時候居然手機沒電。

  「等瑪雲的照片。」小泉再一次深深愛死了自己征信工作室裡養的忠狗小惠。

  「這篇特稿的內文已經定案,版面也已排好,總共四頁,十三幅照片,已經有八幅傳到小惠那裡。照片內容是一女三男的雜交,未處理前的畫面是三點全露,而且是真槍實彈的現在進行式。照片中的女子因為鏡頭取角的關系,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發型、體態、特征,都和瑪雲很像。」

  奎恩一面撥打跟小泉借用的手機,一面隱隱滲出冷汗。他知道,目前分秒必爭,自己心愛的小女孩正被架在斷頭台上。一個閃失,她就毀了。

  「喂?喂!」什麼爛手機!「瑪雲!」

  「這八張照片雖然是假的,但另外五張若放進真的,瑪雲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小泉不寒而栗,從沒碰過這麼陰狠的對手。

  哪裡來的神秘怪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瑪雲,不要出門!」奎恩重喝,嚇得前座司機戰戰兢兢。

  手機另一方淒淒切切的「你在哪裡」,深深揪住他的心。

  「我這段日子在忙著整頓職務的分配,很多事必須親自處理,」在世界各地疲於奔命。「所以沒辦法回你電話,但是你的來訊我都有收到!」

  他錯了。上帝啊,他知道他錯了。他不該為了享受她的苦苦追尋、不該為了勒索她內心更多真實的感情,就刻意不回她的來電。

  他不應該這樣對她、不應該這樣欺負她。他錯了!

  「現在只要我把整個決策模式調整進入軌道,授權專業經理人去執行,放手讓他們發揮,我們就可以出國好好享受兩個人的時間。」讓她不再受分離的折磨、不再把自己反鎖在小小世界中舔傷口。

  他迫切地、盡可能地、掏心挖肺傾力說明,安撫她的焦急與啜泣。

  可是她聽不清楚。她饑渴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的話語卻斷斷續續。

  「現在你的附近可能有奇怪的人出沒,所以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很快就會回到家。你絕對不可以出門!」

  「喂?奎恩?」

  「你有聽清楚我的話嗎?!」他離瘋狂,僅一線之隔。「小泉跟我馬上趕到。不管什麼人上門或來電,你統統不要回應!」

  「特別是熟人!」小泉緊急在旁提醒。「她可能因為對方是那個四爺,就松了警戒!」

  「瑪雲,就算是日本的四爺派人聯絡你,也不可以回應!這個人很危險!」

  七零八落的訊息,猝地中止。奎恩氣到幾乎狠手擰碎它,心焦如焚。

  他必須預設到最糟狀況,在稿件進入制版印刷程序前予以攔截。但,希望渺茫。

  「喂?我奎恩,喂?!」拜托,別再斷訊,這會斷了她的生機。「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對方回應,亮開一線曙光。

  「我有緊急事件,你幫我攔下一篇特稿。」勉強確認雜志細節後,他轉逼小泉。「特稿的標題是什麼?」

  小泉艱困咽喉,直望前方路向,避開奎恩的視線。

  「豪門千金,日本放蕩現形記。」

  淫穢的字句,全面玷污她常常往返日本的蹤跡。

  奎恩冷徹心扉的同時,確定了另一件事:這並不是因任何利益而起的沖突,而是在報私仇:濃烈毒絕的怨恨。

  他們飛馳!搶救瑪雲的同時,她正出門趕往父親的公司,探查之前四爺的應侍者十九來電記錄。查不到,她只好打道回府,不料遇見芹芹,不想跟她做任何接觸,就匆匆躲入公司門口一輛恭候已久的計程車中。然後……

  她的記憶只到這裡為止,之後的,十分模糊。

  這裡是哪裡?她恍惚觀望,這好像是高級日本料理亭附設的和式廂房。還滿正統的,店家可能本身就是日本人,不然就是找了很高明的設計師和裝潢師傅。

  奇怪,她為什麼會飄飄然地在遐想這些?

  「先拍她單獨正面全裸,表情要清楚,讓人一眼就認出是她。」一名男子邊脫自己的衣衫邊向負責攝影的解說。

  「不能真的來嗎?」另兩名也正剝光自己的男子浪笑。

  「先辦完正事再說。」

  「你們藥下太重,她眼神看起來太呆滯。」可能會被識破她是遭人動手腳。「你們不是要她欲仙欲死的陶醉樣嗎?她這種狀態,我看是辦不到。」

  那人一啧,不耐煩地掏出榻榻米上西裝口袋內的一叠照片。

  「這是已經定案的特稿照片。」八張鋪排成一列。「你想辦法把現在要拍的東西,和這些照片連成完整的系列,好像是按順序一步步拍攝下來的。」

  負責攝影的人哇地贊歎,吹了一串口哨。

  濃艷的激情照,拍得異常淫穢,顯然是故意弄成偷拍的角度。光線昏暗淫黃,卻以高明的打光技巧悄悄突顯最煽動性的部分。

  「你們先脫掉她的外衣,但是留下內衣褲別動。」

  三名裸男俐落剝出瑪雲的胴體,她莫名其妙地坐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中,傻傻張望,毫不反抗。

  「奎恩,你為什麼變成這麼多個?」

  攝影者眯眼觀察腳邊攤著的一張照片,思忖構圖該如何銜接。畫面中,那名女子正垂頭張腿跪立在與現在相似的日式被褥上,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卻遮不住豐白的兩團豪乳,正被她背後一名裸男從後方伸掌擠捏著,好讓她前方的另名裸男吮嘗繃挺粉嫩的乳頭。而她大大分跪的雙腿間,有著另名仰躺的男子,正伸長舌頭挑弄她被撥開的暴露花蒂。

  靠,拍得太清楚了,連她濕到什麼程度都一覽無遺。

  「需要繼續脫嗎?」裸男們淫笑探手,撫往瑪雲的胸罩。

  「拉下她一邊的肩帶就好,你們隨便躺著或坐在她身旁,感覺像在輕松聊天。」仿佛接下來的畫面,是他們習以為常的游戲。

  這一拍,就接上了那張照片的劇情,如同瑪雲褪下肩帶、扯下內褲後,背後就擁來擰揉她雙乳的手,供她身前的男人吸噬,同時開放腿間任人品味。

  攝影者口干舌燥地搜索下一張可以接續內容的畫面。但見另一幅肉體交雜的影像,女子大大地朝鏡頭正面伸張雙腿,好讓人看清楚她身後男子的勃起正插在她的瓣蕊裡,前方的花蒂,仍由身前改為跪俯的男子伸著長舌舔撥,完全不擋住任何精采細節。第三名男子也沒閒著,正捧著她仰抬的後腦,讓他的男性深深沒入紅唇中。

  可惜的是,看不見她的表情。

  「拿水來,我要補一張特寫!」他忘我地重喝,自己的欲望已頂起褲裆。

  瑪雲無辜地被潑了滿臉的水,還被迫抓住後發仰頭,不明就裡。

  「把舌頭伸出來,快點!」

  為什麼奎恩要叫她做這些奇怪的事?而且……閃光連連,讓她好難集中精神。

  「喂,就讓我們直接來吧。」裸男們抱怨,受不了如此嬌嫩可口卻不得動手的折磨。

  「拍妥之前,誰也不准動。」只有其中一名男子是清醒的。「任務達成後,你們高興怎麼玩就怎麼玩。」

  攝影者挑出另一張可以發揮的畫面。女子跪俯,像條母狗,臀後插送著一名男性,前方的小口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垂在半空的碩大雙乳,正由另一人仰躺張口吞噬——

  也是面目不清,需要補一個鏡頭,但這麼做又太刻意。

  「不管了,脫她胸罩吧。」他要從她雙乳下方取景,往上拍她低垂的嬌顏。她此刻的茫然暈眩,剛好符合在欲焰中陶然忘我的神態。

  正當他們饑渴扯向瑪雲的胸罩時,廂房門板霍然拉開。大家還不及回頭,一只花瓶便猛然橫掃,擊中其中一名裸男的腦袋,碎片爆裂飛散。

  「奎恩!」遠處奔來的小泉急喝。「不要搞出人命!」

  拜托,否則後續會很難收拾!

  另名裸男尖聲哀叫,捂著被奎恩以大塊碎片捅毀的下體,跪地蜷曲狂嚷。

  「我沒那麼愚蠢。」奎恩陰冷自語。「不搞出人命的玩法多得是,何必宰人呢?」

  一刀嗝屁,多沒意思。他比較傾向幫助人痛改前非的務實作法,好使他們一生一世不忘自己笨拙的慘烈教訓,從此乖乖做(廢)人。

  猝地一記重拳,打偏了奎恩的腦袋,血水噴濺。他還不及站穩,又被另一拳擊往反方向,同時胃部被狠狠踹入,當場嘔吐,單膝跪下。

  小泉忙著與攝影者纏斗,奪回相機的記憶卡,無暇顧及奎恩死活。反正小泉對他早就暗暗不爽,故意讓他被揍扁踹爛又何妨。這些痛毆奎恩的聲響,聽了多麼教人深感安慰呀。

  別客氣,盡量揍。

  太過大意……奎恩在對方的猛烈攻擊中,小小後悔,卻不怎麼積極於閃躲或防衛。或許,他是該為瑪雲受點處罰。他沒有好好保護她,沒有好好疼惜她,沒有好好陪伴她,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

  他對她有太多的虧欠,該打。

  亂拳與重踢中,他從自己腫脹的眼縫中不時窺望被褥上安睡的小美人,似乎天下太平,好夢正酣。整個混亂污穢的俗世中,顯得她所處的周遭方圓,宛如天使安居的小島。任他們混濁奮戰,她依舊寧靜悠然,像伏在蓬軟白呼的雲朵裡,慵懶自在。

  他知道自己實在不太正經,在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當口,心不在焉,迳自恍惚瞥視隨著她倒臥態勢快蹦出胸罩的一側豐乳。秀麗細致的罩杯根本盛不住這整團渾圓,乳暈都已擠出杯緣,撩人心思。

  她左乳比較敏感,他只要一擰她左側乳頭,她馬上就會有反應,痛苦地陶醉在他指尖歹毒的滾動中。

  他好想……

  原本占著上風的暴烈男子,以為自己成功擊垮了奎恩這富貴草包。正要收勢開溜,不料竟一腳踏中奎恩暗暗蟄伏的陷阱:被一塊尖銳破片刺穿了腳板,跌滾在地,哇哇大叫。

  奎恩起身,一跛一跛地邁向他的睡美人,順便重重一腳踏入那名鬼叫男子的口中,踩斷牙齒和血吞。

  「小懶豬,回家睡覺啰。」他懶懶地打橫抱起她,覆上衣物悠悠離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一屋子的爛攤子。

  她半昏半醒,神智迷離,不甚安穩地揉揉眼睛。「奎恩?」

  「干嘛?」

  「你回來啦。」奇怪……再怎麼揉眼睛,還是看不清。「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把她留在冰箱裡的餐點拿出來微波?

  「餓。」他在豪華房車的後座壓倒仰躺的嬌軀,將她那一側卡在罩杯內的乳頭吸出杯緣,供他舔弄。

  他餓壞了。急急吮咬的同時,撥開她的褲底就讓自己沉重的粗壯長驅直入,刺激到她的敏感之處。

  也許是藥的關系,也許是相思的關系,也許是太過寂寞的關系,她幾乎是整個身體都在歡迎他,下身狂喜戰栗,急急哆嗦。

  她放聲嬌吟,是前所未有的稚嫩淫浪,在放蕩中抽噎歡唱,享受他粗鄙至極的髒話。

  她就是要這樣的奎恩。

  他凶暴地攻擊她,毫不留情,每一次猛烈的進犯,都帶來更殘酷的凌辱,但就是傷不了她,反而使她成長得更可怕。

  她會在兩人奔馳的激越中突然嬌笑起來,甜美萬分,卻刺激到他不容侵犯的男性尊嚴,憤而施展報復,引發她另一層次的哀號,淋漓酣暢。

  返抵家中之後的另一番糾纏搏斗,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只有清早起床的渾身酸痛,整個人幾乎報廢。定睛看到奎恩地第一眼,更是嚇到不知所措。

  要不是他出聲跟她打招呼,她簡直認不出眼前這個面孔浮腫、處處青紫的泡泡眼大怪獸是哪間動物園裡跑出來的。

  他莫名其妙的歸來,令她頭昏腦脹。這中間是不是漏掉什麼事?

  「還會有什麼事?不就是一直做苦工伺候你。」他專注地盤坐沙發上打電腦,心不在焉地應和。

  「你亂講!」小臉焦紅。「我才不屑要你伺候,」

  他冷眼一瞟,傲慢至極,似在輕噱她的幼稚狡辯。

  超討厭奎恩這種臭屁德行的……可是她好高興,不知道為什麼地反正就是很高興,高興到什麼都懶得跟他介意。

  「你這次會待比較久了吧。」都出國跑了這麼多個禮拜沒回家的說。

  「後天還要再出去一趟,今年的視察才算告一段落。」

  愉悅輕飄的好心情,頓時冷卻。

  「只要跑完這趟,我們就可以好好放個長假了。」

  有多長?兩個小時,還是兩天?奎恩對時間長短的認知,根本跟她不同。她還要再這樣自殘似的期望失望、失望期望多少次?

  是,她是調整好了心情,要接納他的一切,學習做個成熟溫柔的大人。但是她再怎麼學習體諒,也遮掩不了所受的傷。為什麼她要這麼在乎他的來來去去?何必呢?何苦把心思全掛在他一個人身上,被他的去留撕扯得破碎不堪?

  或許她應該要學習的,是薄情。這樣就不用在乎他到底會待多久、又要遠去多久,對不對?這樣他們就能成為成熟又和睦的模范夫妻,對不對?每次都為他的四處奔波掉淚鬧情緒,他煩、她也煩,結果兩人吵成一團。為什麼?禍首不就是因為太多情?

  薄情比較好,大家好聚也好散。

  一直矚目著電腦螢幕忙碌的奎恩,半晌後才感覺到這陣沉默的突兀。調眼望向伫立沙發旁的她,她卻猝然背過身去,逃往吧台後的廚房。

  「你想吃點什麼嗎?」過分高昂的明朗聲調,反倒透露出更隱密的相反情緒。

  「我剛已經去外面吃過午飯了。」習慣性地自行解決。

  「喔。」

  杵在冰箱前的嬌小背影,一手搭在冰箱門緣上,似在發呆,又像在思考。僵持好一陣子後,才打開冰箱門,蹲下身子東弄西弄。

  「下個月你奶奶要做壽,你有想要送她什麼禮物嗎?」

  「不知道。」他靜靜蟄伏,遠遠觀察著被吧台擋著的忙碌身影。「你說呢?」

  「如果要問我的意見的話……」轉為悶窒的細語,難以辨識是不是因為她彎身收拾的緣故。「我覺得送她珍珠項鏈比較好。老人家會滿喜歡的,起碼不容易失禮。」

  否則要是一個不小心送了人家最忌諱的東西,糟蹋心意,又搞砸關系,多劃不來。

  「就交給你決定。」

  「好啊。」窸窸窣窣的整理聲,不曾停歇,仿佛這座冰箱年久失修,需要大清理。「今年奶奶的壽宴不會像往常那樣去圓山飯店辦了。」

  她不知道,奎恩早已停下手上的工作,冷眼遠眺她的自彈自唱。

  「她最近有點感冒,爸媽覺得在家裡辦比較妥當,對老人家來說也比較輕省,所以可能指定飯店主廚外燴,大家一起回陽明山老家為她祝壽。」

  照理說,他該為她如此認真融入夫家感到滿意。但,就是怪,又說不出哪裡怪。

  那個動不動就跟他拗脾氣的小女孩到哪去了?

  她的成熟懂事、行政事務報告式的閒聊,令他眯起犀銳雙眸。細細觀察的同時,急急回溯這股不對勁的源頭。她剛起床出來看到他時,並不是現在這種反應。

  「最近天氣變化好大,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感冒……」

  當話題聊到天氣時,就意味著黔驢已技窮,再也變不出花樣。

  冰箱前的收拾聲響悄然停止,好一會都沒有動靜。蓦地,長發披散的小人兒才緩緩站起,卻一直低垂著臉,任長發如簾地掩護住她的容顏。

  整理終於告一個段落。

  「我好累。」

  他暗暗警戒,並不認為她只是單純地隨口埋怨。

  「你自己忙,我先去洗個澡。」

  她沉寂地消失在臥房門後,整間豪華居所恢復靜默。靜得十分做作、十分緊繃,充滿淡淡的不安氣味。

  他認命,擱下筆記型電腦,翻下沙發踱往廚房,看她剛才到底在搞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倒垃圾而已。

  這一倒,怔住了他先前的厭煩:被他抽出的隱藏式垃圾桶,裝著被丟棄的完整餐點,完整到像是隨時等著什麼人回來取用,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除了這個,垃圾桶裡還塞滿了仍散發著寒氣的各類食材,像是一般家庭冰箱內的日用准備。倘若有人餓了或什麼的,就可取出來料理烹煮,供應家人所需。

  不需要冷藏的各式香料也丟在內,生的義大利面條也支離破碎地陷在垃圾縫隙中。冷凍速食更不用說,甚至連米,都不在它該在的地方,全被傾倒歸入垃圾范圍裡。

  打開冰箱,沒什麼不對勁,只是恢復成原來的狀態:一無所有。徒留他冷藏著的紅酒、一些乳酪,以及流理台架上的咖啡豆。

  這本就是他原有的生活。她似乎只是把不知何時加入進來的東西,又全面撤出,還他一個自由自在的個人世界。

  他懊惱地以掌一抹臉孔,深深吐息。

  一時的粗心大意,他又害她縮回自己小小的防備裡,再也不要敞開她的心,放任她的感情流洩到他的生命裡。每一次她怯怯地、小心地嘗試親近,總以受傷收場。

  他還曾囂張譴責她根本不懂如何談感情,結果最不會談的,就是他自己。

  奎恩,我雖然不知道你今天回不回來,可是我有買你的晚飯。

  我現在有在學做飯,可是還端不上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奎恩,你幾時才回家?

  你在哪裡?

  奎恩?

  嬌柔而落寞的細細呼喚,塞滿他手機的留言,空洞地期盼著,自言自語。

  他輕輕一拳槌上吧台,結束自己的不知所措,循著臥房深處的浴室蓮蓬水聲,上前霍然拉開隔簾溫柔談判。

  「小娃,我有事跟你說——」

  站在蓮蓬頭下的赤裸人兒被他嚇得一怔,雙臂本能性地惶惶遮掩,徒勞地盡可能護住自己,不明所以,局促而防備地在持續噴灑的水花中瞠眼回視。

  他也被她嚇得一怔,只是比她老練地藏在虛偽的穩重裡。她被淋得一塌胡塗,使原本嬌小的人兒更形瘦弱,畏縮地杵在水簾裡。水花太密太急,連連打在她頭上,滾滾滑落,分不出她臉龐流下的是不是就只有清水。

  戒慎的大眼睛,在雨中又紅又腫。
作者: wint    時間: 2007-8-4 11:32 PM

  「什麼事?」

  他不解,微蹙眉頭。

  「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說。」

  啊,對了。他蓦地一怔,訝異於自己竟也有反應遲鈍的時候。

  「你先到外面等我……」不要這樣直接與她面對面,給彼此保留一點私人的空間吧。「我洗好馬上就出去。」

  「後天你跟我一起去上海開會吧。」不必再分離了。

  她沒有他預期的欣喜、或深感安慰、或有任何感動,只是怯懦伫立,仍舊縮著雙肩,仍舊茫然且空洞。

  「怎麼樣,小娃?」討好的意味甚濃。

  「我有事。」

  這句疏離的細語,惹動到他的警覺。「你有什麼事?」

  「那是……我原先就安排好的事。」

  「去哪裡?」

  她的視線落在浴缸邊緣,莫名專注,像在沉迷研究它昂貴的質材成分為何。「你不用刻意把我排進你的行程裡,你放心去忙你的,我會安排我自己。」

  各過各的平行生活,做一對相互尊重的優雅夫妻。

  「你打算怎麼安排?」原本的親昵呢哝,忽然轉為公事公辦的凌厲。「我的行程對你完全透明化,連往返班機號碼都可以公開,你呢?分享一下吧。」

  熱水淋漓,霧氣蒸騰,她卻感到愈沖愈冷。

  「我想保留一點自己的隱私……」

  「當然。」何必羅哩叭唆地事事報備。「我絕對尊重你的個人隱私,只不過我先講明一件事:別再跟你那個四爺聯系。」

  她怔住,瞪他半晌,眼神愈發固執。「四爺是我很尊敬的長輩,而且他——」

  「你對他了解多少?」

  為什麼要敵意這麼重?又為什麼要刻意提到四爺?

  「他是爺爺生前的好友。即使是我爺爺,他對四爺也——」

  「我沒在問你家跟他的歷史淵源,我是問你自己對這個人的了解到什麼地步?」

  「我覺得夠了的地步。」

  嬌柔的倔強,透過水簾與他的霸道對視,毫不讓步。

  「我不喜歡你這樣懷疑我尊敬的人。」

  難得她會這麼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令他心底隱隱產生某種很不舒服的什麼。他知道自己不需介意,因為他很清楚瑪雲與那個四爺的關系,不會深過他和她的。但這不是他「需不需要」介意的問題,而是他就、是、會、介意。

  八卦雜志的特稿事件,他尚在私下調查中。就算查出了什麼,這整件事他也不想給她知道,全面封鎖。更何況,特稿的攻擊對象顯然是瑪雲,稿件又是來自一名只以電話聯系的神秘女子,這事件又可能牽扯到復雜的黑市藝術投資……

  他拚了老命保護她,她不但不領情,還站在敵人那方譴責他?

  他究竟算是她的什麼人?

  「你如果不喜歡我懷疑你的四爺,那你回到這個家做什麼?」

  這份冷淡刻薄,令她不敢置信。

  「我們之間的事為什麼要扯到四爺?如果你是在吃醋的話,大可不必。因為——」

  「我不是要你的辯解,而是要你的信任。我說了,我不希望你接觸那個人,就一定有我的理由。你是要直接就坦然相信我,還是要追根究柢以後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

  「我只是不明白——」

  「你如果要搞明白了才肯信,你是相信那個證據了,而不是相信我。」

  「可是我不能莫名其妙地就任你——」

  「為什麼不能?你覺得我有可能害你?我有可能完全不為你設想?」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他話中的犀利,又好像確實戳中了連她也不知道的什麼。

  「你先假定我有罪、我有可能圖謀不軌,然後要我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你才信任我。你是這樣羞辱你的丈夫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一句句逼迫她了,她哪斗得過他的精明悍霸。

  「你如果不想跟我一起走,我接受。但你如果打算去見那個人,我絕不允許。」

  「我有我個人的自由!」不再想連人帶心,時時刻刻在凡事上都被他牽著鼻子走。

  「你沒有。」他咬牙狠狺。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她的自由已被約束在他的權柄下。

  「我不要!」成為他的,太痛苦。愛上一個人受的牽絆與折磨,實在太深。「你去過你的個人生活,我不干涉你,你也別——」

  剛稜的俊容隱隱抽動。他是比較喜愛勇於向他坦誠鬧情緒的她,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有脾氣,他忽略了自己的容忍度也非常有限。莫名的獨占欲,完全容不得人挑釁。

  「你既然主動回到這個家了,就該照一家之主的規則行事。」

  「可是你的規則太無理——」

  「不是我無理,而是你無知,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危險的環境中受多大的保護。」

  「謝謝,我不需要。」她有能力照顧自己。

  強烈壓抑的怒焰幾乎失控,但他仍極力好聲好氣。「瑪雲,我們是夫妻,就該彼此信賴,而不是彼此防備。我之所以不要你接近某個人,一定有我的理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常常離開,故意拿這事跟我槓上,但我現在的忙碌就是為了讓我們之後可以有段長假——」

  「這些我都聽過了。謝謝你的努力,但是我已經不需要你的——」

  再一次的不被需要,爆發了他的火氣。

  「你敢跟我講這種話?!」

  瑪雲猛地被拖出浴室,驚駭萬分。他的暴喝與蠻悍,嚇壞了她。他要打她嗎?

  不,他絕不會打女性,但氣到幾乎要掐死她。

  他重重地吻上被他摔到床褥裡的瑪雲,報復性地狠勁吮磨。他氣,氣到沒法發洩,就全轉移到她身上去。他根本不管她有沒有縫隙呼吸、根本不管她抗拒他親近的連續小攻擊。

  只因為愛得太深、疼惜過切,他被她的別扭逼到瘋狂。

  只不過是兩個人的溝通,只不過是這麼簡單的糾紛,為什麼會搞到他焦頭爛額?

  「你居然敢講你不需要我?」他貼在她臉蛋旁怨毒切齒,長指深深沒入她的緊窒,拇指同時重重揉弄前端的嫩弱。「你有膽就再講一次!」

  她艱困地凝聚意識,竭力抗拒陶醉在他指尖高明的玩弄裡。她死要面子,身體卻背叛她的意志,欣然張腿貼近他的捻揉,渴望他飽脹沉重的充滿。

  「我不需要你……」她才不要再這樣自取其辱。

  妖冶扭動的嬌軀,大大分敞著,展現她的柔潤瑩嫩,以淫蕩的姿態等待他的入侵。

  他卻刻意忽視,冷淡地專汪吮揉她的豐乳,任由手指繼續捻弄地大敞的隱私。

  「奎恩!」她痛苦地挺身尖叫,不滿意他這番細瑣的回應。「別鬧了,快……」

  「你自己說你不需要我的。」他對著繃挺的粉艷乳頭喃喃自語,三不五時咬扯著,又霍然整團吞進口裡,仿佛無暇搭理自己加添探入的長指。

  他喜歡和她折磨彼此的肉體,單純而又享受,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如此熱情,如此饑渴,如此淫浪,全是因為他,教他大感滿足,永不厭倦。

  一再的折騰挑逗,分散了她脆弱的神智,只專注在自己被捻燃的激動,渾身哆嗦。為了邀到他壯碩的充滿,她甘願聽他擺布,照他吩咐地依樣玩弄她自己,供他冷眼觀賞。

  她不在乎他的嘲諷,也不在乎自己擺弄的丑態,更不再在乎他殘酷的揶揄,極盡貶損,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由他激切的亢奮就看得出來。

  好想要……

  她在公然的自我調戲中挫折啜泣,難以忍受甜蜜泛濫的空虛。

  不知何時,他們早已激狂地糾纏在一起,深深地侵吞彼此,盲目摸索著彼此的唇舌,在急急的馳騁中忙亂相吻。她迫切地想把他整個人都吸入她的生命裡,他也煩躁地急於把她揉融入他的胸懷,讓她再也離不開他,逃不出他的掌握。

  後天,他們又要分離,此刻的分分秒秒更形珍貴。即使極度疲累,他們也絕不放開彼此,因為知道缱绻的甜蜜,只有這一刻。這之後,一定又是無止無休的鬧脾氣、爭吵、冷戰、疏離、相互誤解、彼此傷害,做一些連自己也受不了的蠢事,講一堆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氣話。

  為什麼總是這樣?

  她感傷地帶著這問題,來到四爺面前。

  「我以為,四爺你搬走了。」所以抱著絕望走這一趟,不料他仍居原址。

  「我只是不方便跟任何人聯系。」倒不至於遷居。

  一如以往,他坐在古樸大椅上,背著身後藍天的陽光,只顯出隱約的俊雅。

  「對不起,你雖然交代過要我別再來打擾你,可是……」她局促地急急搬出沉重的登機箱,一層層小心打開嚴密的防護。「我在拍賣會標到了一整批收藏,想請四爺過目。」

  過目,只是個說辭。她知道四爺有深厚的書法功夫,但對瞎子而言,一切功夫全屬白費。唯有金石篆刻,能讓他憑著觸覺享受著書法之美。偶爾也自己以刀代筆,縱橫鐵書。

  刀法是門藝術,印石更是玩味講究。

  四爺雖然從未提及,但她自幼就觀察到,四爺喜愛一個人靜靜琢磨此道。想要討四爺歡心,當然得先對到他的胃口。

  修長優美的手指約略撫遍絨盒中鋪列的六十四方玉石印鑒,其中幾方,稍稍停留,瑪雲就知道他中意的是哪幾個。但,他竟沒有取出任何一方來把玩,很是反常。

  「關先生居然允許你來我這裡。」他淡淡好笑,令她吃驚。

  四爺知道奎恩嚴禁她接近他?怎麼可能,這道禁令是發自他倆私下的爭執中,誰會曉得?還是奎恩之前已跟誰提過?

  「你應該聽他的。」

  她不懂他俊逸的莞爾,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什麼?」

  「他是你丈夫,你本來就該聽他的。」

  「不是。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四爺要當著大家的面排斥我、不要我再來找你?」

  「就跟關先生的理由一樣:因為危險。」

  「我不相信。」她雖嬌柔,卻絕對堅決,不容人踐踏她的景仰。「奎恩不懂你,才會有這麼無禮的誤會,但你不會是個危險的人。」

  他無奈苦笑,疼惜她的純真與全然信賴。「小娃,關先生是為你著想,才會要你遠離我。」

  「那四爺也是嗎?」為了她好,才刻意公然驅離她?

  「你說呢?」聰明的孩子。

  「四爺不是危險的人。」她竟笃定地向本人證明。

  「謝謝你。」有這份心,也夠教人安慰的了。「但即使我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危險,我的周遭卻布滿危險。」

  「所以你才要用這種方法支開我?」迂回曲折地保護她?

  他笑而不答,淡淡垂眸,這才自絨盒中摸索出良莠不齊的整批玉石裡,暗藏的極品,細細把玩。

  這個小娃的眼光,實在出色。光這一方不起眼的小印,就抵過其他碩大虛浮的俗麗收藏章。她評估得不錯,為了這小印,砸錢標下這一整批也值得。

  「那麼,四爺不是因為討厭我才要我走的?」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小孩子的腦袋,真是可愛。

  「我以為……你比較欣賞語彤。」

  「那是不同層面的問題。我是很欣賞她的上進心,但並不影響你在我心裡獨特的位置。」

  這份無可取代的尊重,融化了她這段時日以來承受的挫折與失落,幾乎溢出眼眶。她算什麼?有什麼值得四爺如此看重?

  「關先生對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不懂四爺這話,也不懂四爺為什麼說奎恩對她的保護更深於他。她的周遭有這麼危險嗎?

  回到台北的家中沒幾天,危險就真的上門。但陷入危險的不是她,而是奎恩。

  他在大陸遭到綁架,勒索高價。

  她在奶奶的生日宴會中接到這通私人電話時,當場腿軟,暈跌在地。眾人以為她身體不適,扶她進客房稍作休息,低調處理。

  冷汗滲滿她全身,寒氣不斷由體內散出,令她顫抖。

  怎麼辦,要告訴家人們嗎?可以在奶奶的壽宴上報這種事嗎?合宜嗎?要報警嗎?她呼吸困難,腦袋一片空白,熱淚狂湧,止也止不住。

  怎麼辦?她現在完全沒辦法思考。

  她嚇得六神無主,又不敢給喜氣洋洋的親朋好友們知道,歹徒也交代了不得張揚,否則直接給她好看,那她到底該怎麼辦?

  各種撕票的報導及遇害場面,塞爆了她小小的腦袋。她的手嚴重發抖,連連掉了兩次手機,卻仍極力在淚水泛濫的模糊視線中,撥打號碼,給粉領新貴。

  她的害怕、她的不知所措、她的悲痛,全傾倒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粉領新貴。她哽咽、她抽搐、她無助、她憤怒,幾乎下跪、幾乎崩潰。

  她願意用盡一切代價換他回來。

  她為什麼要在他行前跟他吵架?她為什麼不肯信任他?為什麼不照他所說的跟他一同前往大陸?為什麼會讓他遭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會這麼不小心?為什麼會是他?

  粉領新貴在電話中不斷安慰、傾聽、為她禱告,求主加添她力量面對突來的打擊。

  不知經過多久,她才在粉領新貴遙遠的陪伴下,自恐慌與痛泣中沉澱下來,一點一滴地聚攏渙散的意識。在粉領新貴的柔聲安撫與禱告中,她逐漸停下劇烈的抽搐。

  「願主賜你屬它的智慧,來處理你眼前的困難。瑪雲,不要慌,我會一直替你禱告,你不是一個人單獨面對這一切的。」

  濕濡的長睫緩緩眨巴,其中的眼瞳也愈發清明,仿佛整個破碎迸散的人,正逐步整合回來。她深處的記憶和訓練,在她理性的建構中浮現,層次分明。

  她想起來了。

  這是極其關鍵的教導:分辨。

  赝品泛濫的浮華世界,唯有精准的分辨,才不致下手盲目,被人唬弄。對了,她最擅長的,不就是分辨嗎?四爺不也非常止自定她這雙精於分辨的眼睛嗎?

  勒索電話的諸般細節,湧入她的記憶。她獨坐、她沉思、她冷靜,而後淡淡開眼。

  對方要的是錢。

  這不是以撕票為終極導向的綁架,因為線索所呈現的氣味並非如此。有的綁架,目的只為拿錢,並不想把事情搞大。拿到錢就放人,並不特意刁難——除非她想大驚小怪地迫使歹徒出狠招。

  這是她從小就在家中受的教導:分辨危機。

  對方出的不是天價。雖然有點困難,但她籌得出來。真正難的,在於該怎麼不動聲色地辦妥這事。她一旦提領這麼一大筆現金,必會驚動到一些人。

  「瑪雲,好些了嗎?」一名女眷探頭慰問。

  「好多了。」她優雅收妥手機,回以略嫌蒼白的微笑。

  「那就出來吧,大家准備要拍合照了。」

  「好。」

  沒有人察覺她的異狀,也沒有人質疑她的早退。她溫婉得體地應對好一切細節,面面俱到,才開車下山,以驚人的平穩駛回家中,泰然自若。

  有的藝品,自己雖然一眼就看中,非標到手不可,卻不可急躁。要靜靜地、慢慢地、避免打草驚蛇,穩穩地盤旋在天空,不隨便出手。因為機會只有一次。

  正如現在。

  她的冷靜,在上網發布消息時仍露出了小破綻:名畫急欲脫手,價格卻太樸實。但她已經沒空去競價,也沒那心思去與人磋商。開個價碼,可以了,立刻搞定。

  一幅幅她自己珍藏的寶貝,從沒想過要開價轉手的逸品,迅速流失,她卻毫不覺得心痛。執著的鷹眼,緊盯著螢幕,全力聚焦在如何把奎恩平安換回來。

  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就籌到贖金。這份急切,連替她處理畫作的仲介商都吃驚。該不會她是要逃難去也,還是這批實為贓品,正被警察追緝?

  她等,只能等,瀕臨精神崩潰地持續等,等待歹徒進一步的來電。

  以後她再也不讓他」人獨行。天涯海角,她一定要跟到底。她不要再跟他分離,不要再跟他吵架,不要再鬧孩子脾氣。她要守護他,珍惜他,尊重他,信任他。

  她太在乎他,在乎到什麼都不在乎了。

  如果他平安回來,她一定要坦誠告訴他那三個字:她——

  一陣開鎖聲,驚動到守在電話旁的她,惶恐萬分。

  誰?對方想怎樣?為什麼先響的不是電話?

  整批現金,就擱在她腳邊的旅行袋裡,連拉鏈也沒拉上。她一定要目睹現金,宛如一再確認奎恩安全的保障。

  萬一來人發現這袋現金,不就知道綁架事件了?

  萬一來人就是歹徒呢?萬一是闖空門的?萬一……

  一千一萬個萬一,在銅雕大門敞開時,化為錯愕。

  「奎恩?」怎麼會……

  「干嘛?」他也被她懾住,嚴肅擰眉。「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一身出差回來的正式打扮,顯然沒進公司就直接回到家來。風塵僕僕,略有疲態,此刻正不解地帶上大門,與呆住的她警戒遙望。

  「小娃?」怎麼了?

  她嚇傻了好一陣子,才登時醒過來似地遲鈍嗫嚅。「你不是……被綁架了嗎?」

  冷眸微眯,不確定她是開玩笑,還是發神經。

  「我……接到電話,說你在大陸被綁架……」

  他瞄到她腳邊的那袋現金,才開始不敢置信。「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晚上……」

  「那不是奶奶生日嗎?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家人幫忙?」居然笨笨地真的籌了一袋鈔票。「你跟他們說,他們就會派人追查,馬上揭穿騙局。」

  是沒錯,但……

  「再不然你也可以打我的手機。」他為了她,整個行程全在開機狀態。

  她知道,可是……

  「你不會看報紙、沒看過電視嗎?這種詐騙手法又不是今天才開始。你天天在看,怎麼一點警覺心也沒有?」

  「你接到電話時怎麼不冷靜用大腦想一想?」

  「你怎麼都不跟人商量」下?」

  「你到底在想什麼?」

  她的擔憂焦慮還沒解除,就遭他接二連三的譴責貶為豬頭。一片苦心不被體諒也就算了,好意為他設想反被他批得拘血淋頭二文不值。

  一直強制壓抑的不安,終於爆發。

  「你又是從哪調來這筆現金?還不快——」

  「要你管!」

  她的痛泣咆哮,怔住了他的煩躁。看她受騙,他比她還焦躁不安。她再這樣單純無知下去,他怎能安心放她一個人獨處?

  「我是在告訴你處理這種事情的——」

  「我不要聽!」

  「那你究竟想怎樣?」他投降了,行不行?「現在事情搞得我一團亂,你還跟我鬧情緒?我一忙完就趕緊趕回台北跟你團聚,拚死拚活的結果就是得到你這種回應?」

  「你要不要回來,不關我的事!」她哭到破嗓,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麼大的委屈。

  「好啊,不關你的事,那你還哭什麼?」

  「我又不是為你哭!」

  「那就別浪費眼淚。」每次都哭得他方寸大亂,手足無措,活像傻子。

  「我是……」討厭,她今生今世都討厭這個臭奎恩!「我是在為我隨便脫手的收藏感到不值,不是因為你!」

  她把自己的寶貝收藏賣了換現金?

  他的領悟太慢,這一刻才明白這小人兒在做什麼。錯愕之中,有懊惱、有惋惜、有心疼、有驚喜,兩人沉郁的關系突然明朗得不可思議,晴空萬裡。

  她的私人收藏,必是珍品中的珍品,值得反覆玩味的天價古董。結果,她竟如此草草脫手,是為了誰?

  腳邊那袋現金,是她完全豁出去、毫不猶豫的魯莽下場。如此沖動,是為了誰?

  好好的一個聰慧人兒,被一通詐騙電話嚇到魂飛魄散,乖乖聽命,速速籌款。如此笨拙,又是為了誰?

  「小娃。」他癡喚,把氣壞的淚人兒擁入懷裡。

  「走開!我高興怎麼處理,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的雞婆,也用不著你插手!」

  他滿是喜悅地緩緩收緊手臂,圈住拚命反擊抗拒的瑪雲。她好小,小到他貼不到她埋在他懷中的臉蛋,只能傾頭貼頰在她的頭頂,享受她活躍的生命力,以及難堪。

  「不要假惺惺地賣弄你的同情,我不稀罕!」這種完全不體會她心思的男人,不要也罷。「你去當你的聰明人,我做我的笨蛋,我不需要你為我的行為下任何評斷!」

  她再也不要親近這個混蛋、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但他是平安的,他安全回來了。

  「沒事了,小娃。」

  她崩潰地埋在他臂彎中痛哭流涕,不顧顏面地用力抱緊她立志打死再也不親近的混蛋,為她發誓從此不再在乎的臭家伙傷心欲絕。她一直在擔心,分分秒秒都在高度警戒,甘願放棄一切換他回來。結果換回的,是一堆罵。

  為這混帳勞心勞力,根本不值得,他也不配!

  可是他平安回來了。

  他用力擁著哭到昏天暗地的小瘋子,莫名地想笑。哎,傻丫頭,傻到令聰明蓋世的他也沒轍。怎麼會傻到這種無法無天的地步呢?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你還笑?!」她簡直快氣到跳腳,一面急急哽咽還得一面拚命呼吸,狼狽得可人。

  「抱歉……」噗哧一聲,他實在忍不住。果然,又把她逼到快抓狂,再也不想理這沒心沒肺的冷血動物。

  可是他就是不放手,不放她逃回房間反鎖在其中。要哭要罵沒關系,但一定得在他懷裡哭,一定得在他跟前罵。

  「你要自閉,就只能在這裡自閉。」他把小人兒的腦袋壓在自己胸膛深處,毫不理會她堅決頑劣的拚死掙扎。「我們這兩個傻蛋,真是天生一對。」

  這種節骨眼,他還在罵人?她氣到狠拳連連,在他胸前擊鼓嗚冤。

  「我們真是完蛋了,沒救了。」他開心地使勁揉擁他珍愛的小寶貝。

  兩人迂回閃躲了這麼多個日子,到現在才明白彼此的心思。明明兩人就愛得這麼親近,為何又老是吵得那麼遙遠?千山萬水,緊緊依偎的兩人才終於找到對方。

  「小娃,我們逃走吧。」

  她腫著哭壞的小臉呆呆仰望他的寵溺。

  「我們就拿著這筆贓款,遠走高飛。手機也不用帶,行李也不用打點,流浪到哪裡就是哪裡。」

  西班牙的村莊、意大利的廣場、蘇格蘭的高地、德國的古堡、布拉格的小酒館、不再稱作列寧格勒的聖彼得堡。不要奢華,不要張揚,就讓他們悄悄而清苦地逃亡各方,只因他們相愛。

  「可是……這是贖款……」她抽搐提醒。

  他咧開無可奈何的大大笑靥。這個小女孩,到現在還不明白歹徒詐騙的目標不是錢,而是她匆匆脫手的極致收藏。他知道這背後必有一個精心規劃的首腦,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成天浪費心思在那些王八蛋身上,卻忽略這麼癡心愛他的小女人,公平嗎?追根究柢,會比專心陪伴她更重要嗎?他何苦對恨他的人如此投入,對愛他的人卻如此冷落?

  「對,你那袋就是贖款,因為你綁架我了,要人也要錢。我們快逃吧。」

  「可是你不是要處理公司的事……」

  「別管什麼公司的事。我從現在起,就只是你的男人。」不屬於別的。

  她的男人……小小柔荑,不敢置信地怯怯回握竄入她手心的巨掌,牽住這超乎現實的夢想。真的?她可以任意獨占他?他甘願就這樣隨她飄流到天涯海角嗎?

  當年的大男孩,為這小女孩拉下她癡癡渴望的飄空氣球。如今,則把她深深愛慕的他,完全交在她手中,展開他倆浪漫的亡命生涯。

  在巴黎、在倫敦、在紐約、在裡斯本,他們隨時隨地,親密擁吻,像熱戀中的情人,相依為命。在他們所處的天空,總有不知誰調皮松手的氣球,悠游自在地在高高晴空飄呀飄——

  一顆心形的透明氣球,其中飛舞著缤紛金肩,下方系著長長的緞帶,浪漫可愛。

  藍天之中,剔透的、悠揚的,小小的一顆心。

【全書完】
作者: emer    時間: 2007-8-5 11: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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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u8812801    時間: 2007-9-19 09:1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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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teh    時間: 2007-10-23 03: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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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unju1541    時間: 2007-10-23 03:41 PM     標題: 回復 #5 wint 的帖子

好看喔....

蘭大的書都火辣,但有些地方是要思考的,
因為都有深意呢!
作者: bjqsrldhgoo    時間: 2007-10-23 04:55 PM

謝謝大大的分享

好久沒看到蘭京的書了
而且還是現代的故事(嚇

那個四爺…是誰啊?
該不會是元泖吧?
有誰知道?
作者: chingching01    時間: 2007-10-25 05:01 PM     標題: 回復 #11 wint 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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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epricorn    時間: 2007-11-22 09: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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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ndy791225    時間: 2007-11-22 09:39 PM

謝謝分享啊!!
很好看很好看呢~
現代的也很好看呢!
非常的感謝啊!!
作者: xs95    時間: 2007-12-7 05:2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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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ll1357913579    時間: 2007-12-7 11:1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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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ei68    時間: 2007-12-7 03:03 PM

太直得深思的一本書了
好看
很蘭京
不過好像有個謎團沒有解開
作者: tilapia520    時間: 2007-12-18 08: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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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淵清    時間: 2007-12-18 08: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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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mara    時間: 2007-12-18 09: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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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UFFIE8034    時間: 2007-12-23 04: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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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誠誠娃娃    時間: 2007-12-23 06:16 PM     標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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